/而那小女孩的出现，像一剂解药，让她痛苦的回忆，得了到暂时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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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宵。
夜晚的新郑城，不胜繁华。
夜市上人头攒动，有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少男少女的调笑声，不绝于耳——郑风便是如此，恣情洒脱，和百越一点也不同。
空气中，飘着美酒的甜香，徘优馆的歌伎，拨弄着缠绵的丝弦，那歌声清婉，令人如坠梦里。
焰灵姬坐在屋檐上，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千家万户的灯笼渐渐亮起，如同繁星一般明亮温暖，世间所有的团圆与美梦，便都寄托在了这点点微光之中。
曾经，这样的灯火里，也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她嘴唇微动，神色有些恍惚，远处的灯火也开始变得模糊，一点一点的微光越聚越亮，越来越响，竟变成了熊熊大火……
尖叫声，哭喊声，人们绝望奔走，慌乱逃窜，那火焰像是巨龙咆哮，无情地焚烧一切，她看见有人跪在地上，匍匐而拜，请求神灵的宽恕，而小小的她站在火焰之中，火光映着衣裙翻飞，既孤独，又无助。
她拼命往屋子里跑，要去找到那个布娃娃，可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开始慌乱，颤抖着伸出双手——直到她看见，那火焰的尽头，竟是来自她的手心。
“姐姐，姐姐……”
焰灵姬全身一僵，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后来，天泽看中她的能力，收留了她，又把她作为眼线，安插在了流沙的一方。
少女的胸口不住起伏，过了很久，眼中的烈焰才得以平息。
记得她刚被天泽派来流沙时，韩非便让紫女带她住到紫兰轩。这里的姑娘，有不少人，暗中都是流沙的势力。
于是，所有的人都不待见她，一方面，她作为百越的一方，立场暧昧不明，另一方面，她做派张扬，言辞犀利，性子又带些孤傲，加上她容貌出众，自然是很不讨某些女孩子们喜欢。
红莲公主从小在王宫里长大，见惯了父王身边的各色妃子，狐媚手段，于是她最讨厌善用魅惑的女子，更是看不惯焰灵姬，只要来紫兰轩遇到她，便要冷嘲热讽一番，只是小公主的城府明显不够，每次都是反被焰灵姬调戏。
紫女弄玉对她客气疏离，韩非看似流连风月，实则对她又敬又怕。
整个紫兰轩，唯一对她展露真心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像月亮。
“你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怎么可能不冷呢，你等等，我把我的兔毛披风借你穿……”
“为什么要心情不好？我如果是你，只要照照镜子，心情就变好啦。”
“我身体不好，平时总是窝在房里，你肯定没见过我啦。虽然他们至今也不让我和红莲加入流沙，不过，咳咳……他们流沙的老大，是我师弟……”
“红莲公主呢，是我师傅，她可喜欢被我叫师傅了，但她一开始可不愿意叫卫庄……嘻嘻，不过现在他们关系更进一步后，红莲就总是“师傅师傅”地逗他，所以呢，卫庄就是我的师公啦……”
“你终于笑了，你笑的时候也太好看了吧……”
“焰灵姬？好酷的名字！那以后我该怎么叫你呢，小焰，焰焰？似乎气势弱了些啊。”
“你比我高，我就叫你姐姐吧，好不好。”
……
月色温柔，焰灵姬的目光也渐渐温柔了起来。
曾经那个叫她姐姐的人已经不在了，而荀绿樾的出现，像一剂解药，让她痛苦的回忆，得到暂时的解脱。
那天，焰灵姬将红莲带走后，便和她一起逛遍了整个新郑城，买了许多衣服首饰，红莲还惦记着绿樾的爱好，专门去各种书肆和小书棚，收集了最新的小说家言，坊间趣事，准备带回去给绿樾解闷。一天逛下来，红莲公主总算是心满意足回了宫。
卫庄的举动，让焰灵姬耿耿于怀，她一直想着，若是见到卫庄，便要向他问个清楚，只是这些天，卫庄像是消失了一样，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人，更不喜欢被动的等待。
焰灵姬略一思索，决定去找一个人，一个既能让她看着顺眼，又最了解绿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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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这是一间华丽的书室。
准确地说，这不仅仅是一间书室，在曲折书架的对面，还有一个宽敞的歌舞之台，其上方，镶嵌不同位置的琉璃莹石，将月光映成幽微的宝蓝色。
这便是紫兰轩里，第二个暗藏玄机的房间了。
此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后头的柜子里还藏着许多美酒，这间屋子的主人，当真是个会享受的家伙。
韩非衣衫单薄，此刻正懒懒握着酒杯，几案上的竹简七零八落。
他的胸前还裹着好几圈绷带，只要动作一大，便牵扯到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韩非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气是相当的好。
在小圣贤庄读书时，所有年幼的小弟子都喜欢和他玩，因为这个哥哥总是笑着，不管他们怎么恶作剧，韩非师兄也不会生气。
在紫兰轩，他亦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贵公子，一来他很会开玩笑，妙语连珠，又爱装傻充愣，不知道撩动了多少芳心，二来他从不对着姑娘们红脸，就算是喝醉了酒，也是恭恭敬敬，一副君子做派，从不会耍浑失礼。真要说起来，倒是那些胆大貌美的姑娘们，趁他喝醉，对他意图不轨的时候比较多。
即便是对着自己看不惯的人，例如翡翠虎，姬无夜这类，他也是驾轻就熟的一副笑脸，插科打诨，最多不过明褒暗讽，却也是假装浑然不知的样子。
——在这世上，能把韩非公子惹生气的人，可真是不多。
这样的人里，红莲公主要算一个。小时候，她扮成小男孩溜到宫外去玩，学着他们下河摸鱼，结果小腿在水里抽了筋，差点就回不来了。韩非当时也不过十来岁，强忍着怒气替她瞒过了父王，却也是关心则乱，从来体弱多病的他，作为兄长，硬是用了力，用荆条在公主的小腿上狠狠好打了几十下。
即便如此，后来他还是低声下气，又是花钱买东西，又是变着花样逗她笑，反正是使劲浑身解数，哄了自家妹妹好几个月，这事才算过去。
放眼这天底下，若是说，除开红莲这个亲妹妹，还有谁能让韩非感到有一丝气急败坏的……
韩非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穿着浅绿色儒衫的小小身影。
那个小弟子，也就七八岁大，总是被人欺负，因为从小病弱，吃了好多补药，看起来白白胖胖的。
后来，他总是跟着自己，温书要跟着自己，吃饭要跟着自己，除了洗澡更衣，这软软糯糯的小弟子，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搞得他哭笑不得。
过了几年，韩非决定离开小圣贤庄，周游列国。那小弟子突然转了性，原本胆小怕事，娇生惯养的一个人，此时也不怕出远门了，不怕路上会累了，不怕遇到坏人了——总之是撒泼打滚，不吃不喝，哭着闹着要跟着韩非，他永远记得当时，荀夫子强忍住自己额角的青筋，朝韩非露出一个“让你见笑了”的表情，那是韩非第一次看到这种表情，出现在自家那位荀子老师身上。
也正是从那天以后，他才渐渐开始注意到，小弟子慢慢地长高了，腰身也渐渐清瘦了，原本肉乎乎的小脸，也摸不到几两肉了。圆圆的大眼睛，有了斜飞上挑的弧度，那少年初成的眉眼，尚有些稚嫩，却已透出些不得了的清艳。
韩非突然就觉得，这子樾师弟，幸亏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若要真长成个姑娘，说不定以后，会变成比宫里那位明珠夫人还要麻烦的女子。
……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即便有些人，真的变成了小姑娘，也还和以前一模一样，是个头脑简单的小跟班。
韩非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用读书练剑便欢天喜地，最喜欢的事，就是一边吃甜食，一边读韩非闲暇时写的小故事，即便在紫兰轩，有时候也要在被窝里看到深夜，第二天便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紫女姑娘来掀被子，才肯爬起来。
韩非转动着手里的瓷白琉璃盏，终于是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说到底，那天她折返回来，是为了救他。
就算方法委实蠢了些，至少说明，在她的心里，自己是很重要的吧。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韩非很是生气，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管不顾，学着伏念师兄发脾气的样子，长袖一挥，劈头盖脸骂她一顿。
如果可以，他甚至都想效仿当年，荀子老师发现盗跖带着他们两人，偷偷溜进儒家禁地那次——那一次当真是惊心动魄，老师可是当着全班弟子的面，直接扒下了他和某人的外衫，用上了实打实的榉木板子，就连那位放荡不羁的盗跖兄，也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欠下了荀夫子一个承诺。
但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韩非知道，自己是做不来这种事的。
所以，这些天小姑娘可怜兮兮敲他的门，他都假装不知道，只默默听着门外的人离开，他仿佛能看见小丫头的表情，不知所措的模样，还有那种三步两步一回头的样子。
另一方面……他在愧疚。
有时候韩非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太在意绿樾的身份，因为她是老师的孙女，所以自己把她照顾得太过，过满则亏，却让她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让她真的以为，只要有自己在，便能无忧无虑，万事皆可化险为夷。
其实错的人，一直是他自己吧。
是他，从来就狠不下心。
书室里，光影幽谧，韩非喝得有些上头，眼前的书简和字句，已经开始重叠。
从半个时辰前到现在，他都没看进去一个字，韩非摇头苦笑，索性直接把它们放在一边，另一只手开始摸索自己的酒樽。
话说，是他的错觉么，灯烛怎么变暗了……他下意识唤了声紫女姑娘帮他添几盏灯，却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似迷似幻，更是让他有些坐不稳。
韩非晃了晃脑袋，一手撑着面前的几案，缓缓抬头，却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月光下，那女子一袭水蓝色绸衣，青丝如瀑，柔弱地散在腰间，随着她款款走来，那肩头的薄纱似垂非垂，隐约露出少女的锁骨，雪白的肌肤。
她坐到到韩非身边，一把夺过韩非的酒樽，用一双明艳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既带着挑衅，又含着几丝委屈。
“你，看着这些书做什么……”女子皱眉，柔荑般的手拂过他的衣襟：“难道，它们比我还要好看？”
她身上的香气，似兰非麝，让人晕乎乎的，韩非扶额，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差点没咬到舌头。
“绿，绿樾？”
这张脸实在太过熟悉，小姑娘肌肤吹弹可破，双颊微红，映着莹白的小脸，像是未绽的桃花，又像是温柔的初雪。
韩非眼神开始迷离，却又狠狠晃了一下脑袋，他看着眼前的美艳女子，那眉眼分明就是如今早已长大的荀绿樾，可又说不出哪里的怪异。
女子闻言明显的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在火媚术中，韩非看见的人，居然会是绿樾。
韩非趁她不注意，居然说时迟那时快，往她额头上来了一记爆栗：“你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书中自有宇宙海天，有美颜如玉……从小到大，除了我写的那些有的没的，你一本正经书都看不进去，喂，你自己不读圣贤书，还不许我看啊？真是的。”
女子呆在那里，美目微睁，听他说了半天，这才有些恼怒地挑眉，朝他俯过身来，想不到韩非居然直接将她推开：“你够了啊，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打扰我看书做什么？”
韩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志，见焰灵姬的样貌缓缓恢复，他才敢悄悄松了一口气，假装浑然不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个韩非……平时看着傻傻的，似乎不太简单嘛。
焰灵姬轻轻托腮，目光温柔而狡黠，过了好半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她的手腕在袖子里轻轻转动，重新施展火媚术，然后耷拉着眉毛，做出苦着小脸的表情。
眼见对方的呼吸明显一滞，于是焰灵姬心下了然，思索着那丫头最近和她说过的话，换上一副懵懂无知的语气。
“韩非，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她低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可以吗。”
少女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开始变得幽深，看着韩非渐渐失控的神情，她终于勾起一个好看的笑，俯身上前，在他耳畔轻轻耳语：“而且……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必须，是我自己，荀绿樾。”
她要透过韩非的记忆，找寻有关绿樾的一切。
下一刻，焰灵姬吻住了他的唇，不顾对方身体突然的僵硬，只是探索着他的脑海中，所有关于荀绿樾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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