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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战乱,义净已经无法回想起具体是哪一年的事。
彼时他已皈依佛门,隐于山林深处,却不忍民间于水火之中,便重新入世,创立了江湖会,想要借天下英雄之手,共同对抗进军中原的犬戎。
也就是那几年,他先后遇见了流浪的朱嶙和谢西山。
两人天资聪颖,性情坚韧,都是学武学的好苗子。义净又是纵横一脉出身,自是将二人归于门下,收做一纵一横。
然而朱嶙生性尚妒,心眼小而杂,起初对于后来的谢西山总有排斥情绪,义净循循善诱,又几乎倾尽毕生所学,将自己的武功招数全教给了这两人。
他已入中年,早对江湖与朝堂之事倦疲,何况天下自当于少年人之手,教谢西山和朱嶙将近六年时间,一直都在极速逼迫两人成长。
好在两人也是不负他所望,很快顺利出师,一人持铁铜黑剑,另一人持金玉白剑,一同入了江湖,救危扶难。
“后来大致的事情,你们应当或多或少知晓一些。”义净连连叹息,“机缘巧合之下,他们竟然遇见了同样漂泊在外的清帝,三人遂拜了兄弟,直到几年之后,犬戎被打退至边关,梁帝不愿归朝,清帝登基。”
那时候谢西山无论是胆识才能都要压过朱嶙一头。
世人也曾有戏言,说是江湖三位少年郎,大郎谢西山,样样精通剑横青山,二郎清帝,小小年纪稳泰山,而年纪最大却被排到第三的朱嶙,却是借兄弟之名巧坐庙堂。
因为朱嶙的关系,世间少有人知道他甚至和谢西山师出同门,两人皆是义净僧师门下。
说到此处,谢玉敲眉间有细细的感怀,她问义净:“武康十年,您被请到报恩寺做住持,真的是因为皇伯伯吗?”
她记得那一年,父亲也曾跟着清帝入龟山。
“自然不是。”义净朝着面前的观音像叩首。
半晌,他才看向谢玉敲,道:“是你父亲。”又看向看不清神色的宋云遏,“那一年,他说,家中有两小儿,资质很好,然而如今朝堂仍不稳,百臣心异,他怕终有一日会生祸端。”
谢西山便是如此。
他不仅把宋云遏当成自家孩子,也同样把朱嶙那不满三岁的儿子朱珉当成亲儿子。
不过彼时朱珉尚小,义净也只收两位徒弟,最后便是谢玉敲和宋云遏懵懵然地被送到了报恩寺学武。
此事,只有清帝和谢西山知晓。
义净声音悠然,讲完这桩旧事,像是心中一块石子落下,又是长长一叹:“你们俩,应当见到周顾了吧?”
谢玉敲一愣,抬眼和宋云遏对上,道:“在桐安见到了,周伯伯给了我们江湖会名册,玉玺说是——”
义净微微一笑,道:“玉玺放在一处安全之地,届时自会有人来寻你们。”
谢玉敲闻言怔愣。
她先前还曾猜想,玉玺会不会被义净师父收起来,藏在了报恩寺内。没想到,义净这番话意思明显,便是想告诉他们,玉玺也不在他那。
那又会在谁手里?
“江湖会名册呢?”义净问,“周顾便直接交由你手上?”
“还有我幼时给父亲刻的木簪子。”谢玉敲敛下心中疑惑,如实回答,“我把名册交给了香山阁了,上面那些小鱼小虾,还得靠香山阁情报网来确认。”
义净点头,上前将手中的烛火轻轻碰了碰那燃断的香火,重新点燃。
不多时,浓浓的梵香味便萦绕在他们四周。
“前尘事简单说罢,说说如今吧。”义净在沾了泥垢的蒲团上坐下,“有些事,我不能瞒着你们,已经走至而今之路,纵横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于尘世动荡时而出,避于海晏河清之处,合弱退强。
谢玉敲和宋云遏瞬间心领神会,两人皆是齐齐朝义净施了礼,又跟着他跪坐于蒲团上,倾耳细听。
宋韵剑收回剑鞘内,识时务地退远了些。
武康十五年,谢西山因贪墨与谋逆被清帝押入天牢,那时候义净曾悄悄去寻过他一次。
“什么?”谢玉敲讶然,“所以父亲他......”
那段时间谢玉敲也尚在牢狱中,只听闻义净师父和宋云遏为了他们费尽口舌与心力,却从不知当年义净原来也曾直入虎牢,想要带谢西山走。
“老师,弟子愚钝,时至今日竟遭奸人陷害,已是无力回天之举。”谢西山伏于阴冷潮湿的苔藓地上,重重朝义净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有愧,实在是辜负了老师生平所教之数。”
说的是纵横规矩。
纵横一派从不入平安世,可他谢西山却是没有拒绝清帝的邀请,和朱璘一齐入了庙堂,是为罔顾门派之法。
义净脸色平和,握住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徒弟的手臂,心中却是哀叹连连。
他怎能不明白谢西山是个怎样的人?
他爱民如子,敬重兄弟,端的是品行如一,可如今,他却沦落至此下场。义净从不管政事,对清帝此人了解甚浅,也是如何都想不通,为何一朝之间,原本宰相之位做得稳当的人会遭此横祸。
有些人是做人礼数不讲,佛家教言不听,于是,他便循了江湖规矩,想要直接劫狱带谢西山走。
然而谢西山却是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红了眼眶,道:“承蒙恩师厚爱,然孽徒家中尚有三百六十一人,朝中与这武康更有无数的人在等着那么一点微弱的生机,我不能逃,绝不能。”
“他们只是要我的命,或许清帝都没想过要我的命。”谢西山抬头,看着义净手中的佛珠,“只要事情有转圜......这段时日,还请师父多多帮着照拂府内被带至狱牢的那些人,都是无妄之灾......”
谢西山到底还是心纯良善,未曾想过……不,其实是所有人都没想过,他死后,朱璘竟然还想要赶尽杀绝。
到最后,偌大的相府只留下了谢玉敲和一个养娘。
“只是,”谢玉敲声音抖得厉害,“师父是否知晓父亲当年为何会蹊跷而死?他不会是自己一心......”
这个猜测让谢玉敲心中愤懑一片,倘若父亲是为了相府的他们,或是为了某些事情,隐忍至此。她攥紧了拳,却被宋云遏轻轻搂住,“敲儿。”
“西山的死,我从前也想过些许,然而到近日,我才有了点较为确切的推测。”义净皱纹遍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动的愤怒神情,“是围城的事让我彻底死了心。”
这就又牵扯到另一桩往事了。
也是如今他们为何会在佛窟之内的最大缘故——
“朱璘曾来过佛窟,偷走了我压于阵法之下的经册。”没了佛珠,义净枯槁的指尖揉搓着蒲团上散开的草绳,竟是使了十成的力气。
指尖都攥得发白。
“他是怕我,只是怕之有前因,然而要说多怕,其实也没有。”
谢玉敲从未见过这样的义净师父。
情绪外露的,不再是出家人那副见惯世人与年岁的淡然从容模样。他心中有很深的愧疚,也同样有很重的悔恨,全都来自于当年捡回朱嶙的自己。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养了一条白眼狼,吃同门的血肉,血腥残暴,凶狠至极。”从收养朱璘那日开始,他便知道这小少年品端全然不如谢西山,然而他总觉着,只要悉心教导,潜移默化也能把这只野狗教好。
当年其实也是一念之差,才致使他养出来了一个如今横行霸道的奸人。
“我是南越人。”义净沉声道,他目光落于那升腾的烟火处,没有瞧见忽然睁大双眼的谢玉敲和宋云遏。
可这也便能说通了。
先前,谢玉敲曾和宋云遏疑惑,为何时隔数年,南越豢养药人的金草与秘术,会在千里之外的贵安佛窟内出现。
全然没想过,竟是因为义净来自南越。
“南越没有你们想的那般神秘。”义净目光从香火上落下,见面前两人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笑了笑,“只是不与外通,实则和中原并无太大差别。”
“南越多山峦,我自幼便是在山间的神庵长大,那里藏着过往数个朝代的一些书册,闲来无事我便会拿出来看。”
彼时年幼,义净看不懂其中之理,只觉着有趣。
后来他跟随一伙想要去北漠的商队,离开南越,便带上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书册。
但他没跟着商队去北漠,在途经贵安的时候,他遇见了当时纵横一脉的横派师父,见他聪颖,便带着他入山修习,一学便是十年之久。
十年后,他出师离开贵安,到江湖闯荡,连带着那数千本书册——
长大后,他渐渐能看明白书册上所记录的内容,有些失传秘术看得他心惊胆战,也曾有一度想直接毁灭掉这些书册。
然而这是南越庵庙的东西,他敬仰鬼神之力,断不可能贸然处理掉这些书册,可倘若他不慎出事,这些祸端落于他人之手——
权衡之后,他最终回了贵安,在修建佛窟时,将这些书册改头换面,变成经册,又巧思借了此处阵法,将经册永远埋进了这深山之底。
却不知,多年之后,他的徒弟,竟意外得知此事,悄悄来了贵安,偷走了大部分的经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