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得让孩子们先去阁楼睡觉。
各回各家前,李觅从石库门那个方向跑过来,给贺云皎周骏才和桑悦一人塞了个红包。
贺云皎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工作一年了,哪好意思收李觅的红包,连忙就要还给她。
李觅不许她推回来,笑着说:“这是压岁钱,没结婚的孩子都有的。沈照清在你们家里打扰了这么久,给大家添麻烦了,一定要收下的。”
说完,她朝他们挥挥手,牵着沈照清离开。
桑悦拆开自己那份看了看。
里面是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在她家,外婆和阿姨们往年也就一人给两百,沈照清妈妈实在大方。
至于人情不人情的,那就是大人的事了。反正罗英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还回去的。
桑悦家的传统就是有来有往,几块钱的账都要算清楚的,谁也不欠谁,对自家人和外人都一样。
……
-
桑悦是小月生的孩子,生日是2月17号,每年都在农历新年附近。
今年翻过年,再大半个月,差不多寒假结束的时候,就是她的8岁生日。
上海人过公历的虚岁生日,比周岁要大一岁。
8岁,听起来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只是,没等她补完“寒假生活”等待生日和新学期到来,还尚在新年里头,喜气未消,外公又一次进了医院。
哪怕是比2002年大了一岁,8岁的小大人桑悦,还不能理解什么叫“癌症复发”、“癌细胞扩散”。她只知道,外公在她出生前动过手术,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瘦瘦的,平时吃得也不多。
因为这个突发情况,家里的气氛悄悄蒙上了一层阴翦。
外公就住在上海第一人民医院,距离河南路大约两站路远,十分钟车程,来去还算方便,田书秀就和四个女儿轮番去医院陪床。
桑悦也想去看外公,但罗英不让。
“你就乖乖在家写作业,有什么不会的去问沈照清。医院有病菌,到时候别传染了。”
非典还没过去,甚至外地还有新一波高峰,到处人心惶惶,大人们出入医院也是小心翼翼的,回家就换衣服洗手消毒,自然不许任何孩子过去添乱。就连贺云皎也不能去。
桑悦说:“我的成绩比沈照清好!上学期期末考我是我们班第三名,他才是他们班第四名呢!”
罗英脸上有疲色,闻言却还是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表扬道:“那悦悦很厉害啊,下次再争取考第一。外公也会高兴的。”
……
2月16号是周日,罗英没去医院,领着桑悦去克里斯丁面包店买了个小的水果蛋糕,上面有桑悦喜欢吃的黄桃。
生日是只能提前不能延后过的,明天周一,家里大人都要上班,周骏才也已经开学回了自己家,罗英就打算今天给桑悦简单过个生日唱个歌。
桑悦倒是懂事,拎着蛋糕摇头,拒绝说:“算了,外公还在住院,我们都不快乐,还是别唱生日歌了。”
罗英问她:“那你想怎么过?”
桑悦:“就点蜡烛许个愿吧,我想许愿外公快点好起来。”
周末家里人多,你一言我一嘴的出主意,还是硬给桑悦唱了生日歌。
蛋糕就6寸大小,桑悦吹完蜡烛,从袋子里拿了刀和纸盘,让罗英先切一半下来,再分出一半的一半,分别装到乐扣乐扣的保鲜盒里。
她解释说:“这边半块妈妈你帮我给外公带过去,这边的明天我想拿到学校给朋友们尝一下。”
剩下的一半蛋糕就现在分。
家里人都吃过晚饭了,也没人真的饿,一人切一小块意思意思是完全够分的。
罗英手抖了一下,叹口气,难得没有说什么,只是如她要求那样分装了蛋糕。
桑悦将保鲜盒塞进冰箱里,关门时,突然想到冰箱门上还藏了一把塑料刀,是上次沈照清过生日的时候拿来的。
他知道她为月饼刀大哭一场,特地问蛋糕店多要了一把给她,“藏好。”
桑悦怕外婆整理小菜架子的时候又顺手当垃圾清了,干脆藏在冰箱里,用一堆果酱辣酱油之类的瓶瓶罐罐挡住。
这次桑悦的生日蛋糕也给配了塑料刀,但刚刚切的时候已经用脏了。
她把那把干净的翻出来,放到了书包里。
……
三月,妇女节当天晚上,外公在医院去世。
家里所有大人都在下午赶去了医院,桑悦他们几个小的都在家里等消息。贺云皎被指派过来带着弟弟妹妹,也没准她去。
各自坐立难安了一下午,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家中电话响了起来。
贺云皎听完,哭着告诉他们,外公走了。
外婆家唯一一个喜欢吃大饼油条的人永远离开了。
桑悦这个年纪,对生死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概念,不是什么“去星星上”了、也不是什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死了,就是死掉了,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
孱弱高瘦的外公,沉默寡言的外公,在家里的女人堆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外公,好脾气地带他们买酷儿、陪他们放烟花、带他们遛弯、夏天给他们批棒冰的外公……从此之后,从世界上完全消失,只变成一摊灰。
想到这一切,小桑悦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才抽抽噎噎地停下。
到深夜,家里的大人们都哭着从医院回来。
后面还有很多后事要忙,要联系火葬场、布置灵堂、守夜,还要准备贡品、叠锡箔等等。
外公的墓是早先就买好的,他是宁波人,新中国刚成立没多久就来了上海,但他的父母长辈都埋在宁波,所以也要把他送回宁波去安葬,落叶归根。
桑悦家没人会开车,还要去排队买到宁波的火车票。
北京路小学对面就有售票点,罗枚下班会路过那边,就由她去买票,再顺路接桑悦和沈照清放学。
路上,两人听罗枚抱怨了周六罗英大闹医院的事情。
桑悦外公年轻时候身体健壮,是因为得了癌症才变得孱弱,但生命力却始终顽强,医生确认脑死亡之后,心跳迟迟不停。
医院那边想替他拔掉呼吸机,罗英当场发飙,将那几个医生骂了出去:“不许拔!他明明还活着,心跳还扑通扑通的,为什么要拔呼吸机?!万一还能醒来呢!”
那个小医生说:“他已经脑死亡了,其实挂着也是浪费钱。”
罗英:“我们家不差钱!白天就是,你们说没用了不给他打强心针,还是我说要打才打。现在我爸心脏还在跳,他还想活,多少钱都别管,你们有什么办法抢救都试试就行了!他自己有医保,不够的话,钱我也会出的!”
但就算这样,最后还是没有救回来。
外公的心跳一点点停了。
……
外公的追悼会在龙华殡仪馆办。
2003年的龙华还是烧的,不用运到郊区火葬,追悼会结束就当场烧了装进骨灰盒,交给家属。
七天守灵的最后一天,桑悦家所有人全部到齐,连最小那个阿姨罗敏也带着她女儿从国外回来了。罗敏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在收拾东西回国,只是到底天南海北,再快的航班也要十多个小时,终究是没赶上最后一面。
除了家人,外公的老同事、还有弄堂里关系亲近的邻居也都来参加了追悼会。
9号李觅就带着沈照清来家里吊唁过,还送来了花圈和帛金。当天更是一早就过来,看桑悦家里人人手忙脚乱的,就顺手帮他们搬搬东西,领着几个小孩,包括罗敏五岁的混血小女儿也是她看着,免得混乱中被人抱走。
临出发前,桑悦爬上阁楼,坐在小床上,看到罗英肿着眼睛,换上了黑色戗驳领西装,还戴了条真丝小丝巾,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冠齐整地送外公最后一程。
这年头,国内物价还未开始飞涨。
但罗英这身西装是订做的,选的最好的面料,丝巾是她出差去杭州的时候带回来的,从当时的收入水平来说,价格都不便宜,算得上一个贵字。
桑悦从来没有见过罗英给她自己买这么贵的衣服。外婆家里有缝纫机,罗英自己就会裁衣服做裙子,夏天的花色棉布裙都是她自己得出来的(踩缝纫机踩出来的)。
据说,罗英那些拿得出手的衣服皮鞋,几乎都是在桑悦出生前买的。等她呱呱坠地后,妈妈好像就渐渐不再为自己花钱了,变得越来越节约越来越省。
桑悦有时候非常羡慕沈照清,因为他家很好,有空调、有电脑,想买点什么东西,李觅也从来不会把钱挂在嘴上。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妈妈最好。
桑悦跟上了罗英的脚步。
罗英是二女儿,不用捧遗像,只有一只手里提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桑悦把自己的小手塞到了罗英空着的那只手掌心里,又安慰一般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等罗英低头看她的时候,桑悦才小声说道:“妈妈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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