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娇？”
这个词音对沈央央而言实在太耳熟了，熟悉到听见一个隐约的字就感到厌恶。
叶滢的小字，就叫皎皎。他时常皎皎，皎皎地唤她，亲昵温柔，如他心上明月般皎洁，所以才赐她封号明月的吧，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沈央央的思绪回到前世，她记得商序对她讲过的叶滢来历。可是这也对不上啊，叶滢的身世是边陲镇子上的孤女，在江边洗衣服时捡到了被敌人重伤追逃跳江的商序，后来又因掩护商序被追上的敌军一箭刺穿了小腿骨，在她入住公主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能行走的。
商序堂堂大丈夫，让一女子如此相护，她又因他而身负重伤，沈央央起先也是为了这份恩情才对叶滢多次忍让。
但按照时间顺序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啊，可……沈央央却从未听说过商序还与别的女人有过交集联系。
她越想越克制不住，陷入旧日回忆中，戾气横生，整张脸都冷沉下来，看的朝瑰阁的宫人们内心揣揣，大气不敢出。
怎么惊蛰只是提了个模糊的字眼，他们公主就这般生气？霜降和小满看向陈嬷嬷，岂料对方也是摇摇头，半点不知情。
就在这时，朝瑰阁的门被推开，一道嗓音懒散开口：“沈央央，怎么满殿静悄悄的，都干什么去了？”
好像就是这一声直呼名讳的朗朗女声，一下唤回了沈央央的神志，她从靠着的倚榻上一下坐了起来，再看，那女人已及至沈央央跟前了。
宫人们呼啦啦跪下，高呼：“见过郡主。”
只见这位斗胆直呼公主名讳的小郡主生的身高七尺，面容竟是比儿郎还要俊俏，一张蜜色面庞不施粉黛，乍一看，竟是比寻常男子还要出彩些。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姿。
郡主封号为乾安，是死去的镇国公，沈央央的亲舅舅的唯一女儿。
沈央央这样跋扈的脾气，每每乾安郡主言语讽刺她，她却半点都奈何不了。
舅舅在世时，对沈央央的宠爱甚至比自己的女儿更甚，舅舅去世那晚，她哭的撕心裂肺，曾亲口许诺要保护乾安，这个舅舅唯一留下来的遗物一辈子。
可是后来……
后来呢？
沈央央猛地扑进乾安怀里，对方不得不接住她，将她像抱个孩子一样轻巧地抱起来，还在嗔怪：“也不穿鞋袜，踩在地上弄脏了脚你又要闹。”
沈央央的纤纤十指一下捧住乾安的脸，愣愣出神：“崔雁回？”
乾安挑了挑眉：“没大没小的，崔雁回也是你能叫的？”
“叫表姐。”虽然沈央央从未这么亲昵唤过她，可是也不妨碍乾安每次都拿这个来调侃她。
天子之女是何等的金尊玉贵，若换了寻常，这么调侃她脑袋早掉了，可崔雁回是何人？她的姑姑是圣人爱妻，沈央央过世的母亲。崔家姐弟俱已离世，左右只剩下这么一个念想，镇国公去世第二天，特赦崔雁回为郡主的旨意就下来了。
封号乾安，乾坤社稷为天下之安，是何等的尊贵荣宠，圣人就是要告诉世人，哪怕镇国公已死，他的荣宠尊贵依旧被延续下来，没人能欺负崔雁回。
见沈央央久久不语，只是出神叫着她的名字，崔雁回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她将沈央央抱回塌前，屈身问她：“怎么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在嘛。”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女孩儿柔艳脸蛋儿上顿时流下一行泪珠子来，滚到崔雁回手背，很烫。
她分明记得，崔雁回死于商序登基前夕，那时的沈央央，也因为已经许久不再联系的崔雁回，落了个比肩吕后的恶毒骂名。
崔雁回去世当晚，沈央央屠戮了她夫家，左相周吟错全家一百七十七口人。
周吟错和商序砸开被沈央央封死的丞相府前，鲜血染红了丞相府的每一寸土地，血泊中，沈央央一手抱着崔雁回的遗骸，另一只手，提着周吟错爱妾的项上人头。
周吟错宠妾灭妻，他的爱妾叶盈盈将一早预备给崔雁回接生的稳婆和大夫都关了起来，沈央央得知消息砸开丞相府大门之时，崔雁回已无生息，她的院子空落落，婢女丫鬟们都见风使舵地投入了叶盈盈的阵营。
谁叫她的表姐是叶滢，那可是圣人的心头肉，而崔雁回本就无母家撑腰，唯一站在她身后的隆化帝也已经驾鹤西去了。
她们是不会以为沈央央能掀起什么大风浪的，可她沈央央就是到了再落魄的时候，也依旧能让世人大跌眼境，她手里还有先皇秘密留给她的一队暗卫，那是商序都不知道的存在。
他们只服从于沈央央，指哪儿打哪儿，个个都是死卫。
周吟错与商序意向相投，前世也是他，在朝堂上一力支持商序，他的背后，是自大胥建朝就跟随在侧的能臣，有从龙之功，他的父亲，亦是隆化帝托付扶持商序的顾命大臣之一。
周吟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望族之后，可沈央央却很看不顺眼他，从崔雁回执拗要嫁他的时候，沈央央就已经和崔雁回不怎么来往了。
崔雁回是什么时候想请圣人旨意赐婚她与周吟错的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沈央央一时还没想起来，就听崔雁回清脆爽朗的声音：“我此番进宫，只为一事。”
沈央央的目光凝聚到崔雁回身上。
便听她道：“我遇见一个少年，十分心悦于他，或许你也认识，他就是周阁老的儿子，叫周吟错来着，你见过没有？”
此时正有禁卫前来通传，霜降先看见了，从内室出来，先比了个“嘘”声，看了眼沈央央的方向，才小声道：“做什么？”
禁卫谄笑道：“商序公子回来了，咱们这不特地来知会一声，免得公主记挂。”
是这样了，虽然朝瑰阁上下皆知他们公主与往常不一样了，可这宫里其他人却还不甚明晰，更别说是这些值守的禁卫了，好容易有个机会能来公主眼前表表忠心，自然无一不传的。
霜降嘘声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说着就赶着他走，自己反踏回内殿去了。
独留几个禁卫丈二摸不到头脑，怎么公主竟没通传他们不说，连个赏银也没赐下呢。
霜降刚进殿，茶碗的碎瓷片一下丢到她的脚边，她抬头看去，她那金尊玉贵的小主子正双目通红地看着崔雁回。
“本宫不许你嫁！”
她鲜少发这样大的脾气，就算别人惹了她生气，也只是笑意吟吟让对方人头落地，从不因别人让自己心中郁结不快。
她搬出本宫，就是以公主的身份强压崔雁回，让她死了这条求旨的心。
许多事情崔雁回并不与她计较，她比沈央央要大上一些，又是个痛快脾气，女儿之间的琐事她听了都觉得烦心，更别说计较去了，可是唯独这件事，是她不能纵容沈央央的。
崔雁回眼神也冷淡下来：“沈央央，我都快双十的年纪了，从前圣人三番五次为我择婿，俱都不入我心，如今好容易有个男人，我觉得心仪，又不是嫁到寒窑蛮地，你为何如此阻挠？”她叹了口气，再瞧沈央央，却一下怔住了。
她竟然在哭。
沈央央从不轻易掉眼泪，崔雁回记得她上一回哭，还是在父亲的丧礼上，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而这一回……
豆大的泪珠连成线滚落下来，沈央央哭的抽抽，却执拗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崔雁回，你不许嫁他。”
而另一边，小苏巷几个丫头婆子俱围坐在叶滢床前，这个给小姐梳头，那个给小姐拧热手帕敷头。
商序前脚刚离开，这些婆子们后脚就进来了。她们都靠着叶滢穿衣吃饭，叶滢得宠了，她们也能跟着得脸几分。
其中有个从县里就跟随叶滢的老媪，姓秦，叶滢称呼她秦妈，是她身边最得头脸的人。
此时秦妈见小姐心事重重，转头将人都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下娘两儿，秦妈才开口：“小姐，商序公子是如何说的？”
“秦妈……”叶滢的手搭上秦妈的腕子：“商序决定搬出宫了，他已向圣人表明心迹，斩钉截铁，不能回头了。”
秦妈知道叶滢的意思。商序能有今天，全然都靠圣人，和对他如此心向往之的公主，若是搬出宫来，那就意味着商序不能再像如今一般给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们就又会回到那些穷困潦倒一分钱掰成三瓣花的日子。
秦妈明白叶滢的顾虑，只是现今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来的余地，她只能先安抚道：“左右那公主心悦咱们公子，瞧着公子出宫了，还不巴巴的跟过来，小姐先别多想，来，把汤喝了。”秦妈端起一旁的汤药，一口一口送入叶滢的嘴中，她们小姐为了能引来商序公子，着实生了好大一场病，她瞧着都心疼。
叶滢只喝了两口便摆手推拒，面色有些不好，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事情也没了主意：“秦妈，可我瞧着商序的样子，好像那公主对他……”
秦妈竖起耳朵来。
“那公主对他并未如传闻一般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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