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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新郑城内，没有发生谋财害命的大事，亦没有杀人放火的案子，司寇府上下，偶尔处理些鸡毛蒜皮，这家丢了猫，那家拌了嘴的纠纷，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是以荀绿樾觉得，韩非师弟很可能是因为没事做，才变得越来越反常。
反常得令人害怕。
张良有些不安地抱着怀中的竹简，摇摇欲坠的一座小山，让他步子都有些不稳。
前朝史籍，易经八卦，兵法策论，以及墨家的天文地理，名家的奇诡辩术，鬼谷的经典绝学，还有据说是韩兄当年亲自撰写的成册文章，满满一大摞，让人看着便油然而生一股崇敬。
“这只是一部分，”张良把竹简放在她面前，有些抱歉地看着她：“韩兄交代过，让我一定要监督你看完，他还根据每日的进度，给你出了好多试题。”
“韩非师弟，他果然还在生我的气，是以想出这般酷刑。”
绿樾叹息：“子房，你家是丞相府，紫女姐姐是老板娘，卫庄兄是那收保护费的地方豪强。”
“这，似也有几分道理……”
“韩非师弟他就更不用说了，公子王孙，挥金如土。”
张良一脸凌乱，刚想开口，荀绿樾自顾自道：“韩师弟为人大气，十分舍得为朋友慷慨解囊，一掷千金，这点我很欣赏。”
“韩兄的确是性情中人……”
“小良子，平时这竹简丝绸，你们大家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譬如写个锦囊，作个小画。”
看着对方转来转去，张良有点头晕。
“然则，在我所长大的小圣贤庄，孩童们从小就被教导需得惜字如金，节约竹简，珍护树木……”
张良又想开口，绿樾痛心疾首：“这些书简，皆是珍贵之物，子房！它们用来给我这种人出试题，它不值，不值啊……”
“这些书简，是韩兄要求你背诵且理解的，”张良打断她，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试题，韩兄全部都写在这里了。”
“不记得了。”
两只软绵绵的手，搭住张良的双肩。
“什么？”
绿樾一阵猛力摇晃：“小良子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张良欲哭无泪。
一个上午过去了。
他拿着小扇子，坐在几案旁边，看着趴在桌上口吐白沫的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能将手里的扇子晃得更用力些。
“绿樾，最后四卷，你再坚持一下，一会儿让红瑜姑娘给你做酒酿汤圆可好？”
“好，好……还，还有水晶猪蹄，鳜鱼片，南煎丸子……”
“烤得脆脆的山鸡，要，要脆脆的那种哦……”
当张良看着酒足饭饱的某人，心满意足地躺在上午的那堆竹简上时，他笑着摇了摇头——满腹学识也好，满心人间烟火也好，无论人们想要成为哪一种人，看样子，总归也都不会太差。
至少，绿樾看起来很开心。
那么自己今天的功劳苦劳，也算没有白费吧。
绿樾挥着手，慈眉善目地看着张良离开，待那抹修长的绿色身影离开视线，她便一个箭步冲朝自己的牙床冲去，欲大睡特睡之。
只是，脸颊刚刚沾到香香软软的枕头，便被人揪着袖子提了起来，原来是过来收拾碗筷的红瑜。
“弄玉姐姐说了，下午要教你学琴，你呀你，还不快点过去。”
“学琴？”绿樾一脸茫然，指尖绕着发间的环带，此刻绕成一团乱麻：“为何要学琴啊？”
“学琴有什么不好的，你学好了琴，就能像弄玉姐姐那样，端庄娴雅，温柔沉静，对提升气质和增添魅力，都很有帮助的嘛。”
“啊？红红你看，我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非公子说了，”红瑜将往后倒去的小姑娘拉起来：“某人行事冲动，难成大器，古琴最能修身养性，是你的必修项目哦。”
“瑜瑜，今日风和日丽，不如我们去买你最喜欢的红豆糖糕……”
“非公子交代过，你要是不去，以后就再也不许我给你做宵夜了……”
“我去，我去，我去……”
日上三竿。
屋内点的是广木香，又有些栀子花的香气，绿樾看着弄玉那双纤纤素手，轻弄慢捻，于是琴弦之间，便流泄出无限动人，清雅婉约的美妙旋律。
一曲琴罢，小丫头早已飘飘欲仙，久久不能自醒。
弄玉缓缓抬头，朝她微笑，却发现对方已经红了眼眶，此刻拿着手帕捂住鼻子。
“弄玉，你方才做了什么，为什么能把人听哭呢。”
“只是一首很普通的曲子，供初学者练习所用。”弄玉走到她身边，擦去她的眼泪：“听者有心，是你这个丫头，太多愁善感了。”
“啊，是么。”
绿樾若有所思：“想不到，我还挺有慧根的。”
……
“不弹了，我不弹了。”
轮到该荀绿樾上手的时候，那断续尴尬的琴调，那繁复精妙的指法，那各式各样的曲子典故——这些和弄玉早已浑然天成的琴音比起来，似乎就不那么美妙了。
“弄玉，”绿樾靠在窗边，惆怅地晒着太阳：“你每天都要花那么多时间练琴，不会很痛苦吗？”
说着，便去握弄玉的手，凝视着那白生生的十指，本是玉质纤纤，但若与之相握，便能感受到层层的茧，尤其是左手大指和无名指的部位，就像是玉胚之上，还未磨尽的石面一般。
绿樾心里一酸，将弄玉的手放在自己怀里。
“还疼吗…..”
弄玉笑了笑，目光中似有无限温柔：“已经不疼了。”
只是片刻后，她便敛了敛眸中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
“绿樾，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便夸我的琴声，还说想要我教你，你可还记得？”
“但，但我当初并不知道会这般难学，韩非师弟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事，或许我并不适合学琴。”
“你也曾十分仰慕红莲公主跳舞的样子，所以和她撒娇，要她教你跳舞。”
“有，有的人就是天生就不擅长记动作，那次红莲教我一个很简单的宫廷舞步，便耗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不想提这个事情了。”
“你羡慕红瑜的歌喉，说若是有机会，也要像她那样，以歌诉情，唱出清歌妙曲。”
“可是我唱歌总是哪里怪怪的，怎么唱也没有红瑜好听啊……”
荀绿樾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心虚，只能羞恼地低下头。
弄玉神色清明地看着她，说出的话也如同屋内的香气一般，似有静心安神的作用。
“你方才所说的，没有一件事，出乎我的意料。”
小丫头嘴唇咬得更狠，一向温言软语的弄玉，居然用这种话奚落她。
“什么嘛，你怎么和卫庄是一样的。”
“卫庄大人？或许吧，对于有一些事情而言，我与他的确是一样的。”
荀绿樾不可置信地看着弄玉，眼角有点泛红，而弄玉依然表情平静，直到小姑娘的心被看得越来越凉，弄玉才缓缓地开口。
“初学乐者，每日或间隔一日，需要反复练习对应曲目，拆分字句吟唱。此外亦需练习基本韵声，按五音十二律唱出，逐次高升曲调，又复低回，如此往复循环蹉磨，乃是家常便饭。”
“此番练习，少则一刻，多则一个时辰，偶尔歌声中有凝涩之处，或得消磨乐师一整天的辰光，只为做到尽善尽美。”
“而你，只是那样随便的跟着红瑜学了几日而已，又从未自己私下钻研过，当然不会有任何进步了。”
绿樾绞着自己的发带，面色委屈。
“可是，红瑜天生唱歌就好听，红莲从小就对跳舞之类的很擅长，我怎么也比不过她们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些呢？”
说着说着，自己心里也没了底气，若是换了个没耐性的，譬如伏念那种人，早就朝她这耍性子的小女孩疾言厉色了。
弄玉，会不会也要斥责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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