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落,一个铿锵有力的女人声音,从登闻鼓院传来:“大人,民妇有冤情,想上诉贵安临县县令陈明,还望大人明鉴!”
宋韵招来下属:“去把那妇人带来!”
“是。”
女大人颔首,片刻功夫便将那妇人带入正厅内。
妇人手中紧紧抱着一卷纸轴,神情格外紧张——
她何时见过此种场面?若非谢玉敲在,若非心中秉着一股念头。
她想起留在帷帐中,正由隔壁路家阿婆照看的自家孩子,抿抿唇,直接跪倒在光洁的磨石地面上,双掌交握置于额前,尽可能保持冷静:“宋大人,民妇有一诉状书,修于三年之前,今又做了细微改动,想告发临县陈明,苛责百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大胆刁妇,休要胡说!”陈明闻言手指怒指妇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又可知随意污蔑官员,将是重罪?”
妇人眼中有泪,身子抖了抖,便是不看陈明。
谢玉敲走到她身边,挡开了她和陈明的间隙,又接过妇人手中的诉状书,递给宋韵。
宋韵揭开诉状书,朝妇人道:“别怕,你把请愿一一道来,我们雀台司在此设公堂,自会公正定夺,绝不偏私。”
妇人抹了抹泪,半哽咽着,重重磕了几个头,方道:“民妇宋陈氏,家住临县县城,武康二十年嫁于邻村宋闵,官人是、是位跛脚人士,婚后生有一儿,日子还算康稳。”
“然好景不长,元宁三年冬,朝廷戍边征军,每家每户需有一男丁到边关修习半年,但我家郎君,他本就身有残缺,不在充军范畴内,怎知这该死的陈明——”
“住嘴!”陈明骂咧咧地冲过来,“公堂上辱骂官员,按武康律法——”
谢玉敲利落地抽出佩剑,手掌倒握住剑柄,食指微屈,直逼陈明脖颈前,“你胆敢在公堂上威胁民妇试试?”
陈明瞬间怂成鹌鹑,脸色极差地瞪着谢玉敲,却不敢再出一言以复。
宋韵摆摆手,“陈氏,你且继续说。”
妇人闻言,忍了半天的泪止不住哗哗流。
宋韵喊的是陈氏,而非宋陈氏。
自嫁入宋家后,她得有好些年,未曾再有少女时那般的明媚心境了。
她发梢凌乱,这一声“陈氏”让她晃然,良久才继续道:“我家郎君本就不该去充军,却被陈明带着一众官差,不由分说便押了去。我同家里人三番去找官府,无一例外处处碰壁,甚至我家六十岁的阿爹,还被打了二十大板,才给放出来,养了整整一个冬月……”
“其实那年,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他替我修了一封诉状书,要我到主县找节度使大人。”说着,她看了缄默半天的江青贺一眼。
节度使没想到此事还与自己有关,他胡须翘了翘,忍住起身的冲动,继续沉默不语。
谢玉敲和宋云遏也是默契地对视片刻。昏庸尚可恕,节度使在贵安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过的到底是何种生活。
思及此,谢玉敲轻叹,示意陈氏继续说。
“但节度使衙署的门从未打开过,此时家中老人又因儿子一事,病倒床榻,我无奈,只得放弃此路,回家照看。”陈氏眼中一片仓皇,“本以为,不过也就半年,待郎君回来,我们一家也算是挺过此番劫难。”
她开始哽咽,声音哆嗦着,剜了陈明一眼,“可是!这些狗官!竟然、竟然为非作歹、心恶至极!”
半年后,开始有充军者回家,陈氏日思夜盼,又等了半年,自家夫君却是半点音讯全无。
去问那些同僚,方得噩耗:充军路上,陈明得到朝廷新任务,要求编排一支精锐尖兵,送到更远的辽东一带,而宋闵,便是那倒霉的其中一员。
辽东草原蒙人骁勇善战,此去,别提归家,若是一朝战发,怕是半条命也要送在那里。
陈氏这下彻底绝望,家中老人得此噩耗,一夜之间撒手人寰,小孩尚幼,啼哭不止。好日子还没过,苦日子却是纷至沓来。
不料又逢水患,她一介妇人,带着一个小孩,含辛茹苦过着,实在是步履维艰。
她说到这,早已泣不成声。
陈明面色铁青,又忌惮着谢玉敲手中的剑,只得咬着牙,语气生狠:“你这是污蔑!”
“说自家官人跛脚,不能去戍边,谁知道你是不是信口胡邹!”陈明看着宋韵同样暗沉的脸色,又瞧着她手里的诉状书,终于忍不住开始跳脚,“这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陈氏从衣袍内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双手递给谢玉敲,“大人,我家郎君的跛疾,是有官府的文书证明的。”
“那戍边呢?去辽东呢?”陈明不依不饶,“要是你那跛脚的官人自己跑了,压根不是我带去充军呢?”
陈氏明显一哽,眼神慌乱起来,“你、你们当时便是随意抓人,我、我哪里能证明……”
她咬着牙,“大人明察,元宁三年此事,只需去问问临县的任何一户有年轻男子的人家,便、便可知……”
陈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谢玉敲挡掉,“不用这么麻烦。”
她笑容莫名森寒,看得陈明缩回脑袋,“当年去辽东的精兵,都是有身份记录的,案牍一查,看有没有临县宋闵,便可知晓真相。”
陈明这下彻底哑口,半晌,他才喃喃争道:“就凭这样,也不能耐我如何!”
说着他忽然又有了点底气,看向谢玉敲,“朝廷要征兵,人数不够,我们做下官的,又能怎么办?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一家老小,天天到官府闹,妨碍公事,我只打了她家老爹,没打女人,已经算是轻饶了。”
“陈明!”宋韵终于怒了,手中的剑抬起,又往案桌上重重一压,声音比惊堂木还要可怖几分,“你堂堂一方父母官,怎能如此嚣张跋扈?你不为民之所好,也至少不为民之所恶!”
宋韵起身,手中的剑闪着阵阵寒光,走到陈明面前,“你以为,你的事情就只有陈氏这么简单?”
“没有陈氏此事,你今日也难逃武康律法!”
说着,宋韵抱剑在胸,看着做鸟兽状的其他县城县令,嗤笑一声:“贵安临县县令陈明,自武康二年任命以来,二十余年,贪墨横行,收受贿赂,克扣朝廷佛窟官给,盗卖官库存粮,搜刮民脂民膏填充,不守本分,有玷职任!此些,皆有充分人证物证!”
她每说一条,陈明身便颤一下,到最后,他无力地闭上眼,又蓦地睁开,把希望落在了正襟危坐那人身上。
然而那人却是没有看他。
宋韵列举完陈明罪责,又看了宋云遏一眼,他立即会意,走到已经僵硬在原位的老官吏面前,俯身和他耳语了几句。
老官吏骤然回神,整个人像是在水中浸湿过一样,汗涔涔的,木讷地朝宋云遏点了点头。
方才这几遭,他才算是彻底看明白,今日的公堂聚晤,这些京都来的雀台司大人们,是要拿整座贵安开涮。
只是——
他看着陈明完全慌乱的眼神,这才顿时反应过来,亏得他从前对自家县长是全然的信任,还当真如那女大人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想到这,他正要回应宋云遏,陈明却是忽然厉声:“你敢!”
老官吏一哆嗦,平时总是和颜悦色的县长像换了一个人,他生觉这些年被骗,脸上全是黯然,问陈明:“我这些年所得差饷,是否有——”
“自然是有!”陈明冷笑,“你便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傻的一个,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倔得要命,家中又有亲戚在京都为官,我们何必每回都要欺瞒着你?”
“你别想独善其身!”陈明破罐子破摔,“这些年,你那丰厚的俸禄,还当真以为朝廷那么大方呢!”
老官吏这下彻底没绷住,直直从椅子上摔下,被宋云遏眼疾手快扶住,“大人小心!”
老官吏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素来清廉正直,每日按时按点上值,兢兢业业做事,若民有事,便是第一个冲在前头。他也并非没听过民怨,说县令与官府龃龉,然而他只认死理,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何况陈明对下属向来不错,这样宽度的一个人,又怎会真的对百姓不好?
权当是官家有些时候的无可奈何。
时至今日,他才知晓自己大错特错。也正如陈明之言,他无法独善其身,他被卷进这些肮脏的漩涡里,不知道也跟着吃了多少百姓的血肉。
他该死。
但是宋云遏紧紧扣着他的手,声音温柔深厚,一下便击中他内心:“大人,我们还需要您的帮助。”
他没有规劝,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老官吏,面色更加清和了些许,“方才我问您的,您大可直接同我说。”
“此物对朝廷、对武康来说,至关重要。”他桃花眼里全是希冀的光,“如此,您也可功过相抵。”
老官吏不信,但还是如实地告诉了宋云遏。全程没有再看陈明一眼。
宋云遏听完后点头,传达给身后的谢玉敲。
语罢,他又重新看向老官吏,声线沉稳有力,告诉他:“大人,您莫要再自责。我们不会欺骗您,就在刚才,您救了一整个武康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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