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官道上涌来一大队人马,乱糟糟的大概上百余骑。
为首的乃是元军中一名上千户所,手中持了个牛皮酒囊,信马由缰的走在前面,不时的饮上几口。身后数十名犯人,皆以铁链绳索绑住串系一起,蹒跚而行。
叶风舟谓之二女道:“我去瞧瞧。”遂施轻功飞纵而起,伊无双、冷小宛忙紧随其后。
潜至近前,三人匿在两棵大树上方才看清。
只见那些元兵不停喝斥怒骂,并挥刀扬鞭砍打催赶。
而犯人们个个衣衫褴褛,有的浑身甚至只剩几缕遮羞之物。其中夹杂着不少女子与孩童,在血泊之中直痛得满地翻滚,哭爹喊娘,情景极其凄惨。
元廷尽管凶狠残暴,大致法度亦还算严明。
数年前,中书平章政事阿合马因贪赃枉法、欺君罔上,被忽必烈察知,便下令枢密院严办。禁卫们搜查时,从他新纳的一个小妾房内,搜出数张已熟好的人皮,每张皮上均连着两只完整耳朵。
雁荡总舵得到密报,立遣叶风舟下山,伙同元廷一位嫉恶如仇的人王著,前往行刺。二人在戊寅那日,谎称皇太子欲回大都参加佛事,集结约八十余人,夜里进入京城。翌晨先派两名僧人前往到中书省,教官员购置供奉神佛等用品。
孰料竟被中书省官员识破,当场将两名僧人拿住,严加讯问,二僧面对严刑拷打誓死不招。
叶风舟、王著捱至晌午,终不见二僧返回,便又派人假传皇太子旨意,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东宫。
那张易却未生疑心,当夜便命指挥使颜义领兵前去。
王著诈称太子将要来到,命中书省全部官员,俱在东宫前等候,独自乘骑去见阿合马。
阿合马派遣右司郎中脱欢察儿,率人出关迎接。
往北走约十余里,正碰上叶风舟、王著一伙人,扮作太子之人佯装大怒,斥骂脱欢察儿等怠慢无礼,趁机将他们悉数杀死,径往建德门而入。
彼时二更方过,虽到处都是巡逻士兵,然均知乃太子仪仗,因而无人敢问。
叶风舟、王著等来到东宫门前,翻身下马肃立两旁。
惟独扮作太子之人,坐在马上大呼道:“着中书省等所有官员,前来觐见!”
少顷,阿合马便率部赶到。
假扮太子之人先是责骂一番后,遂喝道:“来吖,拿下!”
王著等人闻听,拥上前将阿合马以绳索缚之,挥起铜锤,立即枭了首级。
枢密院、御史台等官员,皆唬得颤栗不止,远远俯首而立。
只有尚书张九思察出端倪,认定此番必是一个骗局,便令留守司大将达鲁花赤传敦,率部围杀。
叶风舟趁隙逃走,王著因属元廷之人,固守忠义,被擒住押往枢密院天牢。
元祖忽必烈返回大都,询问了孛罗等人,得知因由后,大怒道:“王著乃保国英雄,所为无罪也!”遂下令禁卫将阿合马爱妾及与此有关人员,剥皮示众。并掘开阿合马之墓,破棺将其抬出,在通玄门外斩戮尸体,且不得安葬。
由此看来,元廷视汉人虽如同草芥,然似这等肆意的凌辱虐杀,也属平昔少见之事。
冷小宛气得火冒三丈,小声道:“双儿姐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去戳翻几个,救出那群可怜的女人孩童。”言毕,正要跃身冲杀下去。
忽见远处尘烟滚滚,西北方官道又驰来一队人马。
当先一匹浑然如雪的骏马上,坐着位少年公子,一袭丝绸白袍裹体,约莫二十岁左右,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流星。
其后紧跟二十四名骑卫,俱身披黑色直领披风,脸带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犀利的眼睛,个个腰佩圆月弯刀,背负铁胎大弓,箭匣负有二十四只羽箭,马靴配有匕首。
叶风舟暗暗寻思:“观那少年公子相貌,怎似那里见过?”
伊无双却一拽冷小宛,轻语道:“且住,等歇再说。”
只见那少年公子一勒缰绳,抬起右手中碧玉长笛,指着犯人问道:“尔等乃谁的部属,因何抓捕那些人?”
上千户所‘咕咚’仰脖饮下几口烈酒,傲然道:“我乃张弘范丞相禁卫,这些均属新城县乱民反贼。你是何人,快闪到一旁去,倘耽误了爷爷的公干,立教你如他们一般吃受。”
少年公子不由眉头一皱,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放了他们。”声若莺歌燕语,却不怒自威。
上千户所哈哈大笑,道:“我把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吃下多少熊心豹胆,敢阻拦官府办差,识相的给爷爷滚远些。”
少年公子将碧玉长笛轻轻扬起,只听‘嗖’的一声。
那上千户所大睁双眼,摇晃几下噗通坠落马下。
少年公子冷冷道:“尔等愣着作甚,还不与我放了他们!”
下千户所顿觉诧异,心想:“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头,非但有恃无恐的阻拦官兵,教我们把犯人通通放去,还将上千户所大人杀死。该不是那一府的王侯皇亲,闲来游玩罢?”想到这,便抱拳言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彼时张相爷处我也好有个交代。”
左侧一名骑卫厉声喝道:“放肆,凭你也配知晓公子名讳!”
少年公子道:“桂大,你来处置。”说罢,拨马要走。
下千户所见状,大叫道:“拿下!”
那百余骑兵听言,忙呼啦啦欲围将上来。
少年公子双脚一磕马镫,飞驰而去,口中却道:“桂漠,格杀勿论!”
“是!”右侧有个高大骑卫应了声,遂振臂一挥,道:“杀!”
‘嗖嗖嗖、嗖嗖嗖......’二十四骑卫箭无虚发,瞬间便将百余名官兵射倒在地。随即整齐分作三队,风驰电掣的追上那位少年公子。
伊无双已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道:“风舟,你可知那些是甚么人?”
叶风舟思索片刻,道:“适才我闻白衣公子号令手下,估料便是元廷的二十四骑卫,乃桂王府效法隋唐时期,燕郡王罗艺的‘燕云十八骑’训练而成。其名分取自‘大漠莽林孤鹰,圆月利刃寒冰。金戈烈马飞驰,铁矢霹雳弦惊。’中的一字。故而一名唤作桂大,一名唤作桂漠。”
冷小宛早已跳下树去,用宝剑割开铁链绳索,道:“你们快逃罢,免得待会官兵闻讯赶来。”
犯人们慌一齐叩头作揖,道:“多谢女侠相救!”便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急匆匆朝山林间仓皇逃窜。
叶风舟陡然一声低吼,脚尖‘蹭蹭蹭’猛点树枝,急追上前,喊道:“公子且慢,在下有话要问。”
那少年公子闻声并未停住,只扭头回眸一望,竟略微怔了怔,遂贝齿紧咬樱唇被骑卫们拥簇而去。
叶风舟纵身落地,若有所思的远远注视,直到尘烟散尽,方缓缓转身返回。
伊无双俏迎上前,道:“风舟,可是认得那位公子?”
叶风舟茫然的摇摇头,道:“似曾见过,然一时又想不起。”
三人复返回秦望山下茅庐,歇息一晚。
翌日整理好物什包裹,往雁荡山方向而行。一路上披星戴月,倒也平安无事。
这晚天将黑时,来至庆元府地界。
忽见前方有座大山,重峦叠嶂、溪流蜿蜒。
冷小宛不由深吸一口气,眨眨美目,道:“这山唤作甚么名字,怎到处弥漫着馨香之气?”
伊无双笑道:“此山名曰达蓬山,说起还与秦皇大帝颇有渊源。”
冷小宛顿时来了兴致,跳下马采摘几朵野花,仰脸问道:“双儿姐姐,与那秦皇大帝有何渊源?”
伊无双努努小嘴,道:“你问你的风舟哥哥罢。”
冷小宛伸手便将叶风舟拽下马,道:“你说给我听。”
叶风舟吓了一跳,茫然道:“要听甚么?”
冷小宛摇晃着他的胳膊,道:“双儿姐姐说此山与秦皇大帝颇有渊源,你可知所为何事?”
叶风舟笑道:“原来如此,待我讲给你听。始皇登基后,为得长生不老仙药,便率百官斋戒东巡,前四次均无功而返。第五次时,方来至这座山上,那时此山并非叫达蓬山,百姓皆称之为香山。待始皇一登上山,便感到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当晚便留宿山间。次日上午,銮驾行至斗鸡岙,见岙两侧巨石高耸,各高约五、六丈有余,其形酷似两只振羽昂首的雄鸡,相斗在碧空之中,那昂藏躯体使大片‘黄茅白苇地,相映成咫尺’,观之蔚为壮观。始皇赞叹不已,遂又登上旁侧一冈歇息。恰巧此冈形同马鞍,又值始皇乏累,在此处歇马,故命名为马鞍冈。始皇急于访见神仙,求得仙药。便由徐福陪同,扪萝攀枝,登上巨岩,伛偻着身子穿过危石峭壁的双门,进入一座山洞内,然洞府空空如也,那有甚么神仙?正大失所望时,忽见岩壁上有一个五趾灿然的组足印。始皇呆望着岩壁上脚印出神,良久方道:徐福,你先前禀朕,神仙师傅住在这里,于今去那里了?徐福答曰:师傅不在此处,定是去了蓬莱仙岛,如若求取长生不老仙药,非前往蓬莱不可。然海上天气多变,万分危险,依大王之意,如何是好?始皇略作寻思,便欲观望蓬莱仙岛一番再作计较。遂由徐福陪同,开山劈路而行。不大会儿,来至山脊上一块平地。始皇放目远眺,但见一望无际的大海,云雾蔼蔼弥漫,竟连二十里之外东霍山也看不道,何况蓬莱仙岛?又过数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始皇便又来到山脊之上,隐隐约约望见蓬莱仙岛上楼台层层,白龙缠绕,转眼间就被云雾遮盖了。”
冷小宛直听得膛目结舌,道:“难不成天上真有神仙么?”
伊无双捂嘴笑道:“那有甚么神仙,只不过是一座小岛而已。”
冷小宛愕然道:“那楼台层层,白龙缠绕又从何而来?”
叶风舟道:“始皇触目所及处,乃对面的岱山小岛,与其周围岛屿相映形同楼阁,而在阳光下的白沙滩犹如‘白龙’。始皇大喜,对徐福的话深信不疑。遂将香山改名,自此便唤作达蓬山。”
冷小宛恍然大悟,道:“亭台楼榭、祥云白龙,原不过乃天地间的障眼法罢了。”
伊无双道:“凭借始皇之帝灵气,咱们便在这香山中,寻一处落脚,打火歇息罢。”
叶风舟点点头道:“可也,瞧瞧前方有无民间山洞。”
正行之间,忽听马挂銮铃作响。
树林中忽地闪出两匹健马,仔细一看,正是先前那位少年公子的骑卫,桂大、桂漠二人。
伊无双惑然道:“他们怎会也在这里?”
迟疑间,二人行至面前,桂大作揖道:“叶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叶风舟诧异,抱拳道:“你家公子乃何许人,可认得在下?”
桂漠也作揖道:“公子去见便知。”
叶风舟道:“素味平生,不敢叨扰。”
桂大脸色一沉,道:“公子可是怕了么?”
冷小宛道:“我看是你们公子怕了,否则为何不敢通名?”
桂漠微微一笑,道:“小的们便由我家公子赐姓,单尊一个桂字。”
叶风舟闻言不由大惊,略定定神,方面不改色道:“敢问你家公子可是桂王之侄,桂暮秋郡主么?”
二骑卫相对一视,冷冷道:“小的不知,只是奉命前来相邀。”
冷小宛柳眉竖起,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来作甚么,去教你们的公子亲自来!”
桂大两声冷笑,道:“如此说来,叶公子是不肯赏小的一分情面了?”
伊无双呛啷拔出玉霖剑,道:“是又如何,我们可非那些畜生不如,滥杀无辜的狗鞑子,你敢用强不成?”
遂听桂大一声低吼:“困!”
话音莆落,身后‘蹭蹭蹭......’跃出一群人来,个个黑衣弯刀、架弓搭箭,正是那二十四骑卫中的其中十位。
叶风舟单掌平伸道:“君子待客,岂如是乎?似尔等这般作为,你家公子也必为泛泛之辈。”
骤听‘咻咻咻!’声响,数枚利箭迎面射到。
叶风舟舞动双手一卷衣袍,将飞矢接在袖中,喝道:“疾!”撒手激掷出去。
那十名骑卫霎时又发出十枚利箭,正与飞矢撞在一起,只闻‘呲嚓、呲嚓’声中,利箭竟穿裂飞矢,余势微减,仍流星般朝三人射来。
叶风舟大骇,这些人身形之快,劲力之强,决然已属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当下双手成抓,使出‘兰花指’中的一招寻花折柳,疾如闪电般夹抛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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