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勉强抚平心绪，忍不住朝上殿方向望去，一名三十几许女性仙人正向东而坐，绝世容颜之中又显得庄严静穆，梳太华髻，戴太真冠，着金缕衣，披飞灵帛，踏凤纹履，身后是一轮圆月、万道金光，左右还各有四名仙女金童侍奉。
白素贞不用细看，也猜到所坐是何人，连忙跪倒地上，磕头道：“下妖白素贞见过圣母娘娘……”
王母娘娘态度倒还和蔼：“你且起来说话，本宫不喜欢别人跪着。”
“谢谢圣母娘娘，”白素贞站起来又道：“下妖此次擅闯仙庭乃是……”
“你不必多说，我已知事情缘由。”王母娘娘语气平静，“只是仙凡有异，凡人岂可妄服仙丹。”
白素贞急道：“圣母开恩，念在弟子曾拜在黎山老母门下，苦修多年，一心向道……”
王母娘娘再次开口打断道：“你若一心向道，何必涉足凡世、沾染红尘？冒着弥天大罪，只为救治凡人。”
“圣母明鉴，弟子到凡世是乃受了观音大士的点化，意在报恩，绝无私自沾染红尘之意。”白素贞连忙辩解道。
“若言报恩，那你是否确定，此次求药所救之人，便是你的恩人？”王母娘娘问道。
“这……”白素贞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不能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那你又为何求药？”王母娘娘不等白素贞回答，继续问道，“你又是否能确定，这名自称是你爱侣的凡世男子，便是你的恩人？”说着，还指了指依旧在茫然中许汉文。
许汉文自称爱侣只有三人在场，王母娘娘怎么知道的？白素贞下意思地扭头去看玄天上帝。
王母娘娘将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说道：“不用看了，玄天不是长舌之人。你所言所行，我若是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白素贞只好坦白道：“不能。”
“既然亦不能确定，那你为何心系与他？”王母娘娘又问道，“自问本心，你此次擅闯仙庭，是为报恩，还是因动情？”
白素贞自觉地脑子“嗡”的一响，心中仿佛被巨锤击中了一般，原本就脆弱的防线一下子支离破碎，自己为什么擅闯仙庭救药？是因为许仙有可能是自己的恩人吗？不是！这件事发生以来，从始至终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起过“报恩”，她所担心的不过是自己害死了许汉文最亲近的师弟，若是不能救回许仙，恐怕许汉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只是，这样的所作所为又是否符合自己的初衷，当初自己与小青下山入凡世，所想的只是寻人报恩，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报恩的念头渐渐淡了，更多萦绕在心头的，是那张不怎么英俊的面孔和那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难道自己真的是沾染红尘、因情忘恩，可是自己修行一千七百多年，道心应该坚如磐石才是，为何与许汉文相识不过仅仅两个月，变化竟如此之大？凡世中的诗书中将一个“情”字比作蚀骨噬心的毒药，当初自己读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好笑，如今身陷情劫，才知道其中苦楚。
是对，是错？该断恩，该忘情？白素贞脑中思绪纷乱，心里百转千回，就连体内早已经平稳下来的真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玄天上帝站在一旁，很快察觉到白素贞的真元开始不受控制地四下乱窜，而此刻白素贞似乎陷入了痴迷之中毫无反应。
若是任其发展，轻则修为大减，重则功散道消，玄天上帝微微皱眉，刚要出手相助，却看见上座的王母娘娘做了一个轻轻摇头的动作，正在疑惑，又见王母娘娘身侧亮起一晕清光，一道窈窕身影从里面迈了出来。
玄天上帝认出来人是谁，顿时放下心来，散去手中捏来的法决。
“痴儿，还不快快醒来！”白素贞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如骄阳融春雪、晨曦破晓霭一般，让白素贞几近迷失的心头一阵清明，原本就要完全溃散的真元也一下子平静下来，按着应有的规律缓缓流动起来。
白素贞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王母娘娘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名头戴天宝冠、身着素青袍的女子，玉面天生、庄严雍容，眉如月、眼如星，印堂一点白毫，朱唇两片嫣红，最引人注意的是手中托着一只羊脂玉净瓶，三五枝翠绿垂杨柳从瓶中生长出来，还有点点晶莹的甘露在杨柳叶上滴溜溜的打转，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观音大士正在瑶池做客，听说大士与你有旧，我特意请她过来。”王母娘娘笑着介绍道。
“见过观音大士！”白素贞又岂能不识观音大士，如同大海迷航之人看见陆地一般，双膝一软又要跪下，“求菩萨指点迷津。”
“无须多礼。”观音大士衣袖轻挥，白素贞便跪不下去了，“千年修行，始于报恩，‘报恩’是你的执念，也是你的道心，如今因‘情’而忘‘恩’，染红尘、失执念、丧道心，天劫一至，千年道行化浮云，你可知道？”
白素贞脸色苍白摇摇头，对于观音大士所言，她可一点都不敢怀疑，只是真的没有想过因情忘恩会惹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观音大士脸上慈祥依旧，“那你可愿意？”
“我……”白素贞刚刚开口，却发现说不下去了，身死道消的结果自己当然不愿，不过要自己绝情于许汉文，又岂是轻易能够做到的。她忽然想起葛源山上以“芋头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为执念的灵葛老仙，为了坚持执念，他放弃了天底下各式各样的吃食，说起来可怜，不过和自己相比，应该好受很多吧？
“观音大士，”白素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当初大士曾传授‘回溯镜’法术，弟子愚钝，未能领悟真谛……”
“你是想知道，许汉文与许仙谁才是当年救你的小牧童？”观音大士一语点破。
白素贞脸红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还望观音大士明示。”
谁才是自己真正的恩人，白素贞似乎又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若是恩人便是心中所想之人，或许自己就不用如此纠结。
观音大士并未明示，只是问道：“你可还记得小青抛起的那枚铜板。”
“记得……”白素贞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怎么会不记得，“有字的一面是许汉文，没字的一面是许仙”当初小青一句戏言、一枚铜板、一场赌局，结果只有白素贞——知道那枚被捏成小铜球的铜板还在白素贞怀里。
“小青抛铜板之前，曾经祈我显灵。”观音大士继续说道，“故而，铜板所示，便是你要的答案，你可明白？”
白素贞听了，脑子一空，脸色顿时变得更白，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观音大士见状，也不再劝她，素手轻挥，将一旁许汉文身上的禁制解了开来。
许汉文原来与白素贞一同在玄天上帝袖中，不知怎么的，突然掉进了一片混沌天地，身边的佳人也不见踪影，连忙四下寻找，找了好一阵依旧一无所获。正在焦急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自己已经迈进了一个巨大的宫殿。
来不及观察周围的景象，许汉文一眼就看到了身边不远处的脸色憔悴的白素贞，连忙跑过去，扶住她问道：“素贞，怎么了，你没事吧？”
白素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见到许汉文先是一喜，旋即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又白了起来，轻轻甩开许汉文扶住自己的手，说道：“还去先去拜见圣母娘娘和观音大士？”
许汉文见白素贞面上戚戚，只当她是求不到仙丹心中难受，也没有多想。
扭过头看见上首方向的王母和观音两人，虽然两人形象与凡世传说又些许差别，但是有白素贞的“引见”，许汉文丝毫不会怀疑。
许汉文上前两步，掀起袍子前摆就跪下。有时候，许汉文也挺佩服自己的大心脏，见了壁虎妖、蝎子精不怕，见了显原形的白素贞不恐，见了真武荡魔大帝不惧，这会儿见了王母娘娘、观音大士两位道、佛两教的领袖人物，依旧能够保持心绪平静、不喜不畏，虽然动作上规规矩矩，心里还能飞快地盘算一下该说些什么。
“见过大慈大爱圣母娘娘、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许汉文认认真真地稽首，口中的敬词喊得很响。
果不其然，王母娘娘眉毛微微一动，奇怪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自古便有大慈大悲之名。只是不知本宫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大慈大爱’的称号？”
许汉文正色解释道：“小子不过凡世一俗人，却也知道圣母娘娘不仅母仪天上仙庭，更母仪天下众生。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爱拔一切众生苦，圣母慈爱众生待众生若子，我等众生也视圣母为母。”说罢，许汉文又规规矩矩地稽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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