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莲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有趣的秘密教派，亦正亦邪，这个组织脱胎于佛教，教义也多与佛教一个小流派净土宗类似。白莲教大概自唐宋之际便已经产生，到了民国的时候还在积极活动。白莲教的教义比较容易获得底层人民的拥护，所以历来有野心家利用白莲教造反起义，从唐宋以降，白莲教坚持起义一千多年，但没有一次成功夺取政权的。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在中国搞政教合一是行不通的。
大明天启二年的时候，在山东地界上，有个名唤徐鸿儒的白莲教首领，他召集信众，并联合当地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揭竿而起，接连攻占了几十个村镇和三四座县城。原本大明朝地域辽阔，不过是丢失了几个城池罢了，现在朝廷正对辽东的事情焦头烂额，那里顾得上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好死不死，这个徐鸿儒起义的地方靠近曲阜城，这个城市在封建时代的地位类似于耶路撒冷或者麦加之类的宗教圣城，因为在这座城市里诞生过圣人孔子，儒家文脉的缔造者。假如大明王朝不能保护住诞生过孔圣人的曲阜城，那么世人就会质疑明王朝的合法性！
另外，徐鸿儒起义的邹县、藤县等地还是京杭大运河的末端，在明代江南的粮食布匹银两等赋税可都是依靠内河航运来输送到京师的。若是徐鸿儒占据了邹县、藤县等地那岂不是令京师跟江南的联系拦腰斩断了不成？
那还如何得了？
所以当徐鸿儒仅仅攻陷了几十个村子跟两三座毫不起眼的县城以后，朝野上下便有人惊呼“此地一坏，国家进退之路已穷”。
当然朝廷就是人间最大的是非地，这个声音刚刚响起，便被铺天盖地的反对声浪淹没了。
“妖言惑众！”
“古人云：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只怕公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认为徐鸿儒起义不过尔尔的声音最终占据上风，内阁转呈了兵部拟定的方案，认为这种小事，完全可以责令山东巡抚赵颜限期平定。皇帝没有更多主意，事实上五月的时候，皇帝的心思还在王化贞出使塞外以及熊文灿建立市舶司的事情上。
山东巡抚赵颜得到内阁命令之后，便带领官兵攻打邹县，打了好几天，不见有起色。然后孟子六十六代孙孟承光也带领乡勇协助官军攻城，被义军打退。义军怨恨孟承光，就分兵攻占了孟府，孟承光及其长子孟宏略遇难。这件事传到京城，顿时引起惊涛骇浪。
在历朝历代，孔子的子孙、孟子的子孙都是有爵位的，统治者通过笼络这些人，来换取读书人的忠诚。现在孟子的后人被反贼杀害，大明王朝的脸都要给丢尽了。
皇帝震怒，“堂堂官兵，竟然奈何不了几股流寇？朕还养着这帮饭桶做什么？”皇帝一口气罢免了二十名兵部的官，并且下旨申饬赵颜，令其戴罪立功。
同时皇帝也下诏命令受封济南府的鲁王朱自镛代替皇帝本人抚恤孟承光的家人。这也算是死后哀荣吧，能够最大限度的弥补朝廷因之折损的颜面。
因为孟承光的死，令皇帝不得不着手料理山东的烂事，他将眼光放得长远，觉得徐鸿儒作乱也许世间塞翁失马一样的事情，是个风险但更多的却是机遇。
紧接着皇帝就下达了一道令朝野上下都颇为吃惊的命令——着令信王率领关宁军入关平叛。
内阁群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叶向高站出来说道：“皇上，建奴炽焰嚣张，关宁锦前线本就吃紧，现如今又抽调其中精锐，若是建奴趁虚而入，岂非大事不妙？”
皇帝大手一挥，断言道：“万历四十八年、泰昌元年、天启元年、天启二年，接连四年大战，建州叛军虽然攻城略地，表面上风光无限，但我大明王师也不是毫无作为，四年来也斩首三万余级。建州人丁稀少，三万人足够他们元气大伤了。更何况辽东镇民心在我，他们现在是后院起火自顾不暇，那里还有余力再犯我疆土？”
叶向高叹了口气，坐回原位。他本就不精通军事，自打皇帝又在整顿三边的事情上摆了他一道之后，叶向高就更不愿意在军国大政上轻易置喙了。若非是担着一个首辅的名分，恐怕就连刚刚那句话他也不会说。
倒是徐光启站了出来，答道：“皇上，臣听闻孙祖寿将军、满桂将军今日整顿京营颇有成效，为什么不调派他们前去平叛？何必劳烦关外驻军远征？杀鸡焉用牛刀？”
皇帝说道：“朕调入关内的这支部队，非同小可。不过区区三四千人马，就能够跟同等数量的建州骑兵野战，还打赢了，斩获一千多级！这还是国朝同建州开展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朕想瞧瞧这到底是怎样一支部队......又跟朕亲自调教出来的新军有何不同。”
徐光启等人似乎还有话要讲，但皇帝此时却已经不耐其烦，他将目光瞥向顾秉谦，见状，顾秉谦虎躯一震，他连忙滚落座椅，匍匐在地，大呼圣上英明，决断圣明，必能旗开得胜，决胜千里之外云云。
见状，内阁群臣无奈，只能跟着匍匐在地，口称吾皇万岁云云。
皇帝得意的笑了，这也正是上位者喜爱佞臣的道理吧。
……
在朱由检率领关宁军入关，赶赴山东的时候，山东巡抚赵颜为了扑灭徐鸿儒起义的熊熊烈火，仍旧做着努力，他命令山东都司杨国盛、廖栋召募兵丁，汇集乡勇，加紧训练，并调派官兵，协助进剿义军。如此以来，官兵的数量便远远超过了徐鸿儒的叛军，并且对徐鸿儒的邹县、藤县、珲城等地构成三方合围的声势。
赵颜以为胜券在握，朝堂诸公也洋洋得意，认为皇帝的确小题大做，假如信王的部队进入山东之前，反贼就已经被扑灭，那么皇帝岂非难以收场？那么对于皇帝的威信可谓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就在一部分人幸灾乐祸的时候，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徐鸿儒竟然还有些领兵打仗的才能，竟然在三方合围的之下，一面坚守城池，一面运用灵活的战术，派遣小股精锐偷袭官兵后路，就这么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击溃了杨国盛、廖栋的部队！
消息传到朝廷，无论文臣武将都在指责赵颜的无能以及山东官兵的孱弱。更令人感到愤怒与惊恐的是，击败了赵颜大军的徐鸿儒声威大壮，势力大增，已经开始围攻曲阜城了！
另外，北直隶、河南、河北等地也出现了声援徐鸿儒的起义，这些起义也多是白莲教徒牵头，一时间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态势！
朝野群臣惶恐难安，终于开始明悟皇帝的高瞻远瞩。
天启二年八月，信王朱由检率领三千八百名关宁骑兵进入山东地界，彼时徐鸿儒的部队已经围攻曲阜城将近两个月了。可笑的是赵颜命令杨国盛、廖栋二将再次跟徐鸿儒作战，企图解救曲阜城，将功补过的时候，反倒是被徐鸿儒设计诱杀，经此一役，山东官兵溃不成军，听到徐鸿儒的名字就发抖！
袁崇焕问道：“殿下，咱们是先到济南府拜会鲁王殿下，跟山东的文武官吏们商讨一下大计，还是直接奔赴曲阜城？快刀斩乱麻？”
朱由检自信的笑道：“《三国演义》讲关二爷温酒斩华雄，由检不才，心向往之。今日孤便先取下徐鸿儒的项上人头，再去拜会鲁王跟山东的文武官吏吧。”
话音落下，朱由检命令祖大寿率军进击，直扑曲阜城。
关宁军三千八百人，人尽双马，身披双甲，一路浩浩荡荡，升旗信王的旗帜、祖大寿的旗帜，不可能不被人探知。
山东曲阜城下。
徐鸿儒一阵头大，这个曲阜城乃是全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历朝历代的公侯将相都对这座城池颇为礼重，所以城池也就修建的格外高大牢固，而徐鸿儒起义时间不久，手下兵将训练不足，最重要的是缺乏大型攻城器械，故此苦苦围攻了曲阜城将近两个月，仍是不建寸功。徐鸿儒企图采取攻心计，跟守城的曲阜知县孔闻礼好好谈谈，但是孔闻礼对他十分鄙夷，连跟他讲话都觉得有失身份，非但砍杀了进城招降的徐鸿儒的心腹，还在城头之上，立起许多牌匾，多是些讥讽徐鸿儒以及白莲教的标语，惹得徐鸿儒大动肝火，却又耐他不得。
这时，手下斥候来报，有一支明军正快马加鞭的朝这边杀来。
徐鸿儒不怒反喜，他故技重施，吩咐手下兵将布下口袋，想要来一招围点打援，就像击溃杨国盛、廖栋二将那样，复制一场华丽的军事胜利。
同时，济南府的文武官吏也探知了信王大军入鲁的消息，纷纷欢呼雀跃，觉得平叛可期。赵颜还特意去了趟宫里——鲁王宫。跟鲁王朱自镛说了这件事，然后这个时候鲁王的耳目也赶来回报说信王的大军入鲁了。鲁王笑道：“信王身份尊贵，最得今上恩宠，寡人需尽快焚香沐浴，静候信王来济南府。”
不料那个探子却说：“信王大军一路往曲阜赶去了，并不曾来济南府的样子。”
闻言，鲁王感到有些遗憾，“莫非信王觉得寡人是个乡下诸侯，不肯跟寡人来往不成？”因为按照礼节，信王跟鲁王都是大明藩王，进入鲁王的藩地，的确少不了要拜会一场。
赵颜听了却是面色大变，他惊慌失措的叫道：“大事不好，信王怎如此鲁莽？非中了歹人的奸计不可！”
鲁王不悦赵颜的一惊一乍，他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鲁王一辈子养尊处优，讲话轻声细语，活似个女子，但赵颜忧心如焚，却是语速飞快，“大王有所不知，先前本府的两员得力大将杨国盛、廖栋皆是在救援各地的时候遭遇了反贼徐鸿儒的伏击，才被杀的大败而归，此次信王兴师动众而来，难保徐鸿儒不会早做打算，恐怕这会儿一张伏击网已经铺展开了，只带信王殿下入瓮呢。”
闻言，鲁王慌了神，他忙道：“信王何许人也？自有我列祖列宗庇佑！”顿了顿，他又戚戚然的说道：“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若是在寡人的封国出了差池，圣上日后牵连下来，即便是寡人也吃不了兜着走啊。”
赵颜慌忙告辞，并重金求得两名勇士，让他们不计一切后果抢先一步感到曲阜城外，通知信王千万不能只身犯险。
……
关宁军风驰电掣感到曲阜城外十五里的**山，忽然两山之间鼓声大作，从山两侧射下无数箭矢，然后密密麻麻的人从草丛密林中杀出。
这些人的出现的确吓了关宁军一跳，但是徐鸿儒部队射出的箭矢却并未奏效。关宁军可不是杨国盛、廖栋二将下辖的那些散兵游勇，连武器甲胄都凑不全的乌合之众。
这支部队是祖大寿一手打造，为的就是建功立业，讨赏邀宠，自然是倾尽了祖大寿的心血，再加上朱由检跟袁崇焕在，也没人敢克扣这支部队的兵饷，更别提给这支部队的武器上动手脚了。
绝大部分箭矢连关宁军身上的双层铠甲都刺不破！
就更别提徐鸿儒的部下本就射艺不精。
先锋军参将吴襄见被人伏击，不惊反喜。他挥舞着手中的三眼火铳，命令手下兵勇一起开火，瞬息之间，三轮火铳打光，虽然受限于三眼火铳糟糕的命中率跟射击范围，先锋军这一轮火枪射下来，并未造成多大伤亡，但是胜在枪声密集，震耳欲聋。吓得徐鸿儒的部下当即就腿脚发软。
“这是一支迥异于寻常明军的部队！”
徐鸿儒站在半山腰上，眼睛瞪的老大。
将三眼火铳中的火药大光之后，吴襄率领先锋军直接抡起火铳就朝农民军的头上砸去，这三眼火铳动辄十几二十斤，用来当钝器用，再合适不过。关宁军士兵多是u汉子，臂力强劲，挥舞着三眼火铳大杀四方，他们是重骑兵，手里拎着的也是重武器，冲锋起来，那里是徐鸿儒的部下能够抵挡的了的？
所以战争刚一打响，吴襄的六百名先锋军就占据了上风，追着徐鸿儒的四五千伏兵一阵砍瓜切菜。徐鸿儒又惊又怒，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最精锐的部队，竟然连敌军的六百名骑兵都无法抵挡！
“将围攻曲阜城的部队再抽调五千人赶来，一定要将这支骑兵部队牢牢的困死在**山！若是到了平坦的地界，咱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徐鸿儒警告部将道。
徐鸿儒的头脑是清醒的，战术是正确的，但奈何关宁军的战力早已经超过了他的所见所思。徐鸿儒的部队打打杨国盛、廖栋下辖的那些官兵尚且绰绰有余，但是那些毕竟是临时拼凑的部队，哪里能够跟关宁军这种职业化并且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的部队相提并论？
徐鸿儒的五千援兵尚未赶到，祖大寿便带着剩余关宁军赶来，见吴襄中了埋伏，祖大寿当机立断，命令祖大乐率领八百骁勇，舍下马匹步战！
祖大寿挥刀指着徐鸿儒的方向——那地方有一个徐鸿儒的“中兴福烈帝”的旗帜，“擒获贼首者，赏银五百两。”祖大寿喝道。
祖大乐闻言，便身先士卒，统帅八百骁勇，直扑徐鸿儒而去。
徐鸿儒见一支部队朝自己扑杀过来，又惊又怒，他不顾手下的劝阻，执意要率领自己的亲丁，跟祖大乐硬碰硬。徐鸿儒怒喝道：“弟兄们都不要怕，狭路相逢勇者胜，跟随本王杀啊！”
徐鸿儒不愧是白莲教的首领，他常年经营着白莲教，管理着数千教众，也算得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故而表现得临危不惧。见徐鸿儒一马当先的冲向祖大乐的部队，农民军将士无不士气大振，他们纷纷怪后着，挥舞着简陋的兵器，追随在徐鸿儒左右。但是这些人的战斗力都不值一提，真正被徐鸿儒引为臂膀的乃是他身边的三五百个红巾包头的亲丁，这些人都是白莲教的骨干，平素来就是徐鸿儒维持教中地位的依仗，故而他们是经过较为严格训练的兵勇，其中甚至有十多位武林高手，皆是能够以一人之力，对抗二十来人的好手！
徐鸿儒对这支亲丁队伍十分自信，否则他也不会亲自执刀，向祖大乐发起进攻。
但是祖大乐用严明的军纪跟训练有素的战法给徐鸿儒上了一课——武功再高也不是军队的对手。
或许单个关宁军士卒不是徐鸿儒手下亲丁的对手，但是祖大乐统帅的是整整八百人！他们往日里就熟悉阵战，必此互相配合，杀伐果决。而徐鸿儒的亲丁们仗着武功高强，各自为战，可战场之上从来不是逞匹夫之勇的地方！
三十步！
二十步！
徐鸿儒跟祖大乐双方率领步卒越冲越近。
十步！
徐鸿儒已经可以清晰的分辨出祖大乐有几根胡子了！
“杀！”
徐鸿儒怒吼一声，跟部将提振士气。
祖大乐却诡异的笑了笑，怒吼一声：“散。”话音落下，冲在第一线的关宁军士兵忽然左右散开，露出阵列中两排黑洞洞的枪口。
五步！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嘭~”
两派三眼火铳连放三枪，顿时将徐鸿儒的队伍杀的人仰马翻，就连徐鸿儒自己也不能幸免，他身中数弹，瘫软在地。
祖大乐哈哈狂笑着挥舞着长刀，在兵士的簇拥下，继续开展着自己的杀戮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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