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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她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暮色四合。
微风摇晃着檐下芭蕉，屋子里沉重的呼吸声顺着窗棂飘荡而出。
半旧的八宝架子床上挂着浅杏色纱幔，层层叠叠，倒叫人看不清榻上人的面容。
只见她蜷成一团，紧紧挨着墙角，浑身绷直，口中无意识发出细碎的闷哼。
棠梨梦中薄雾弥漫。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又闷又潮，地上腐叶被发酵出一种潮热难闻的味道。
这是一行人被流放的第二十日。
再行十日，便能到达目的地。
接连多日超过身体负荷行走，棠梨的双脚早已磨烂，伤口.交叠，脓血横流。
她的手半垂在小腹处借力，细弱手腕上缠绕着生锈的镣铐，原本白皙的皮肤青紫交加。
然而棠梨喉中惊呼还未来得及被咽下，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掀起腥风阵阵，直直没入了棠梨的胸膛！
陆辰远脸上还沾染着红白之物，他没时间擦掉，一双眼眸迸发出光亮，“他们在找人……我们有机会！”
很快尸横遍野，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腥臭。
雾气朦胧，流放的队伍如同长虫，无声挪动。
西南方向生着一片矮林，趁着衙役与黑衣人纠缠之际，陆辰远伸手便拽着棠梨冲了出去！
棠梨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带了带，她轻轻抬眼，看到一张削瘦的侧脸。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一片狼籍中，陆辰远的眼睛忽然盯住西南方向，压低嗓音说：“棠儿，我们待会儿趁乱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还剩十步！
陆辰远唇边涌出血沫，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冲她一笑，又似乎是想催促她快些走。
“不碍事，我们快些走。”
因为剧烈跑动，空气也流动起来，拂面而来的风吹散了腥臭味。
一个月前分明还风姿卓绝的新科探花郎，如今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几乎有些脱相。
衙役一鞭子打在他们脚边，抽起地上的烂泥：“磨蹭什么呢！给老子走！”
白色的不明物体混杂着鲜血，劈头盖脸溅到棠梨和陆辰远身上。
喊杀声逐渐后退。
三步！
陆辰远托着她的胳膊，用气音对她说：“再忍忍，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这回鞭子毫不留情抽到了陆辰远的腿上，陆辰远疼得哆嗦了一下。
棠梨和陆辰远佝偻着身形半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一人的脑袋。
九步！
几乎是在箭矢射来的那一瞬间，陆辰远已经狠狠地推开了棠梨！
“噗呲。”
然而就在这时，陆辰远余光忽然瞥见一人朝着他们挽起了弓。
八步！
许是多日劳累，本如冷泉泠泠的嗓音如今却如同被沙砾打磨过一般。
衙役大喊：“尔等何人！竟敢妄杀罪民！！”
浓雾之中，一行黑衣人如同鬼魅交叉穿行，射出手中夺命利箭。
箭矢没入血肉，棠梨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他瘦弱不堪的身子如同一片枯叶滑落在地。
她和陆辰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队尾。
棠梨巡视周围一圈：“那么多人，能行吗？”
她咬牙道：“好！就依你说的做。”
两人互相依偎着，带着沉重的镣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烂泥地里。
随即队伍中爆发出尖叫！
“咻——”
棠梨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辰远——”
棠梨循声看去，果然发现那些黑衣人似乎在队伍中寻找着什么人。
两人几乎使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身上镣铐碰撞之间丁零作响，但两人都听到了彼此重重的心跳声。
衙役见他们交头接耳，又是一鞭子甩了过来。
陆辰远连忙抓住呆滞的棠梨，将她整个人护住。
棠梨在一片旋转中重重跌倒。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一双绫纹锦靴踏着烂泥匆匆朝她奔来。
真奇怪。
这些杀手怎么穿这么好的鞋子？
她想。
一只彩尾的鸟儿落到翠绿芭蕉上，忽地被屋内人猛然起身的动作惊到，扑腾着翅膀落荒而逃。
棠梨倚靠在架子床上，背心发冷，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逆流。
箭矢没入心脏的疼痛仍存，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胸口——
没有，没有湿黏腥臭的鲜血，反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棠梨绷直背脊，瞳孔慢慢聚焦。
入目的是浅杏色的纱幔，帐子角还拴着几只小巧的艾草香包……
棠梨一把掀开纱幔。
窗边长几上放着笔墨颜料，半展的宣纸上似乎是一副没画完的锦鲤戏水图。
天青瓷瓶里插着的栀子花饱满欲滴，香气悠悠……
半晌之后，她呆呆坐回榻上。
这是她在扶梨县的家。
这梦境……也忒真实了些。
“棠儿，怎的还在睡？”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跨院传来。
青骊轻叩房门，又喊了一声：“该用饭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青骊蹙起眉头。
晌午的时候棠儿说觉得身子困倦，要回院子里小憩一会儿，这一睡就睡到现在。
莫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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