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陆忻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抬起手试图触碰对方，但在意料之中，他的手并不能真正地触碰到周乐叙，在即将靠近对方身体的刹那,

他凭空感觉到了一阵无形的阻力。

这阵阻力远不是普通的阻隔那么简单,

陆忻发现自己能够看到周乐叙,

但却无法准确地感知到他的位置。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明明就在自己的面前,

但却不在任何一处。

原来这就是这片空间的奇异之处？

难怪自己在整颗苒星寻找许久，却都没有察觉到周乐叙的任何踪迹。

要怎么才能把人放出来？

陆忻仔细思索着,

目光微沉尝试呼唤对方的名字,

可惜这样的呼唤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周乐叙双眼紧闭,

仿佛石像般定在那里，陆忻甚至难以辨认他究竟是死是活。

实在没有办法，或许只能把这蛛网给先弄破了。

陆忻双目之中的幽紫越来越深邃,

他的双腿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无数的触须，这些触须长长自衣摆下方伸出,

逐渐往空间深处蔓延。

在陆忻的触须渗进那些血丝当中时,

他听见整个空间里都响起了怪异的惊叫低吼。

此时那些触须已经彻底控制住红色的蛛网，并逐渐拆解它们，要令它们松开。

而且以周乐叙现在的模样来说——

那些声音全部交织在一起，像是从墙壁中透出,

从地面的缝隙里渗出，从高悬的天空中降下,

整个空间仿佛每个地方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它并不算刺耳尖利,

却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陆忻微微蹙眉：“共生？”

光怪陆离的事情陆忻早已经看过不少，所以此刻他也瞬间明白过来，他的力量在作用到蛛网上的同时，似乎也会直接作用在周乐叙的身上。

他无法立刻得出结论，但这结论并不重要，他需要考虑的是就在这里直接杀死周乐叙，还是想办法把他给救出去，救人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恐怕会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陆忻目光微凝，立即注意到，这些伤痕的模样，似乎和他切割那些蛛网时留下的痕迹相同。

但真正令他犹豫的是，他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从周乐叙的嘴里套出来。

他对自己的弟弟们很了解，所以他当然也明白，当初的事情不会是光凭他们四个就能够做到的，在他们的身后，必然还存在着某个家伙，那家伙如同戏耍般操纵了一切，轻易地改变了他所有的生活。

该记下的仇陆忻一个也不会少记，而也正因为这样，他现在得先留下周乐叙的性命。

血迹从他的身体上滴落下来，他的皮肤犹如被怪异的力量所切割，伤痕深得可怕。

不过这次声音并不是来自于眼前这片空间的，那声音似乎是来自更深处的深渊里，同时又包围了所有，它像是从数十万人的口中同时发出，在某个瞬间竟然让陆忻联想到了某种诅咒。

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他或许永远也没机会知道当初的真相了。

这么胆小？

陆忻莫名觉得这片空间里的东西似乎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唬人，解决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收敛心神再次把目光落回了周乐叙的身上。

在经历过背叛和伤害之后，他对自己所谓的这几位“弟弟”已经不再有感情，他当初可以毫不犹豫地朝俞邬下重手，现在当然也可以不眨眼地把周乐叙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

他朝着四周瞪视一眼，甚至没有开口，那些声音就仿佛被什么所吓住，竟不再开口了。

声音里的恐怖压抑足以令所有正常人脑海中产生诡异的幻觉，然而对陆忻来说,

那却只是毫无意义的吵闹。

然而就在他这么做的同时，陆忻发现周乐叙的肩膀和手臂上，平白出现了无数龟裂般的痕迹。

陆忻心中略有猜测，却没有深想下去，他现在不会去考虑那些东西。

他抬起头，打算尝试其他更加缓和的方式，但他还没来得及再有动作，耳中就再次听见了怪异的声音。

但当陆忻认真去听时，他才发现那声音竟然是能够听懂的语言。

“深渊之中的伟大存在……”

“历史深处的古老神祇……”

“强大的诉说者与记叙者，苒星族人的拯救者啊……请您于黎明的深渊中苏醒归来吧……”

声音层层叠叠，从无数张口中发出，又以不同的速度抵达陆忻的耳中。

随着那声音传来，陆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力量如同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朝着血色的蛛网中渗透而去，那速度和强度竟然令陆忻也来不及阻止。

而当陆忻再要去斩断它时，它蛛丝和力量之间的联系已经无比坚韧，似乎再也无法被斩断了。

“这是……”

陆忻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那些声音里的力量逐渐有了形状，它们慢慢凝成扭曲的光海，整个将蛛网和网中的周乐叙包裹，其中竟隐隐散发出了某种近乎圣洁的力量。

这些力量令陆忻产生了某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曾经也接触过类似的东西。

从刚才他隐约听到的那些祷词来看，这些力量似乎与祈愿和信仰挂钩。

陆忻仔细思索着，慢慢在心里面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大祭司身为苒星的神族祭祀，原本应该是碧苒母神最忠诚的信徒，然而因为某种原因和某段奇遇，他认识了某位与母神同样强大的存在，并掌握了对抗母神的方法。

那个强大的存在，看起来应该就是刚才那些呢喃里提到的存在，也就是此刻深渊里面的这个东西。

但它似乎正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还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而大祭司所做的事情，就是要把它彻底唤醒，让它成为苒星种族新的神明，彻底取代那位碧苒母神。

可是想到这里，陆忻仍然有所不解。

虽然他不清楚大祭司所信仰的东西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可他知道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它只是一只面貌狰狞丑陋的异兽，纵然它在msa的力量体系划分中大概能排上特级，但它总归也只是一只异兽。

异兽在大多数时候和人类都是敌对状态，也有少部分不会造成破坏，但它们也多半不会和人接触。

可是现在，陆忻却看到那位大祭司发动仪式，利用无数人的祈求和信仰，将某种类似愿力的东西灌注到了这片空间里，给了这捆束着周乐叙的蛛网。

而在陆忻的视线当中，蛛网内部的周乐叙身躯和脸颊正在一点点被蛛网覆盖，渐渐看不清原貌，仿佛即将与这片诡异的空间同化。

陆忻难以明白，眼前的这一幕究竟代表着什么。

为什么异兽能够接纳人类祈愿的力量，为什么这些力量正在让眼前的这片空间产生难以想象的改变。

陆忻的心里逐渐有一个更加疯狂怪异的念头产生，这让他禁不住有种错乱的感觉。

他的心神处于震惊的旋涡中，但此刻的场景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细想，周乐叙的身形很快就要被血色蛛网彻底吞噬，这些蛛网已经逐渐变成了粗壮的血管，它们难以被斩断，更无法被理解，所有的事情都向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摆在陆忻眼前的似乎只剩下了两条路，杀了周乐叙，或者眼看着这场仪式完成。

陆忻目光微凛，触须在身后狂舞，毁灭的力量逐渐凝聚于他的触须尖端。

正在此时，深渊里的另一条隧道中，阿岭重重倒在地上，身上散发出点点破碎的光芒，机械形态眼前要无法维持，他在地上翻滚两圈，顺势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呛咳两声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战场，阿岭的表情已经有些绝望。

就在刚才，他们的队伍遭遇了大祭司身边的精锐卫兵。

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阿岭他们的，按照基因里的记忆，阿岭他们从自己的先祖许多代以前开始，就是大祭司身边最忠诚的守卫，然而就连阿岭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大祭司身边的位置，早已经被取代了。

大祭司偷偷地培养了一批新的忠诚者，他们暗中做了许多的事情，而这些阿岭他们统统毫无察觉。

不，阿岭突然想到，或许他们的先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们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当他们死亡之后，新的生命诞生，对大祭司的行动依然一无所知。

大祭司能够改变他们的记忆，控制哪些记忆该留下，哪些该被清除。

到了现在，一切终于迎来了最终。

阿岭看到自己的同伴们被那群祭祀卫兵所击败，而他们即使已经用上了变化的能力，利用机械身躯去战斗，也依然很难突破眼前的防线。

那群卫兵的身上披着一层血色的铠甲，铠甲上面仿佛有血光流动，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抵挡所有的攻击。

通道中不断传来奇怪的声音，无数人的念诵合成了如有实质的力量，正在不住地影响着所有人，令阿岭他们更弱，而卫兵们更强。

阿岭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恍惚地看着这幕，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从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暂，所以他好奇于外面的世界，羡慕着拥有漫长生命的人类，他主动和那个叫陆忻的人接触，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相信他并跟着他离开高塔。

最开始他只是想过和其他同族人不同的人生，他想在生命结束之前，至少能从高空俯瞰这颗星球。

但随着和陆忻计鸣曜他们不断接触，听到更多关于这颗星球的真相，知道更多或怪异或令人震惊的事情，他心里的愿望也渐渐有了改变。

他逐渐不满足于走得更远，看得更多。

他想为自己短暂的声名留下更多痕迹。

比如在死前做一件改变世界的大事。

阿岭笑了起来，他迟缓地眨动双眼，撑着手慢慢站起身，他支着破损的身躯，拼命地朝通道尽头奔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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